黑柩·来世乐土
子时 亚欧24年3月7日 12时55分39秒
下午一点,天都尼亚先锋新闻联合体(简称天锋社)实习记者叶心将会准时采访天都尼亚Onlyou流行音乐排行榜本月第一名、著名地下偶像团体“Remake”的C位偶像六月雪小姐。该日程将在5分钟后开始。是否购买天都尼亚梦幻™白金会员?成为会员后,您将不会被推送任何广告——
叶诚皱了皱眉,他的天都尼亚梦幻™24Pro义眼便关闭了这条正在他视线中心闪烁的日程消息,将它收纳成了一个小红点。他刚刚在天都尼亚现代广场吃完一顿火锅,从服务员口中了解到“现代雾都正在与天都尼亚进行农产品贸易战”所以今天没有毛肚卖的悲惨消息。正愁在上厕所的时候该读什么的他,将女儿叶心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投放在视线中——那是一本精装版的《安那其现代主义引论》,针对他的义眼进行了阅读优化。作为一本拓扑电子书,如果你向它开放脑电波读取权限,它就可以随时随地通过你希望的方式来展现它自己——比如上一秒是文字,下一秒是视频,再之后是虚拟现实……
叶诚将它呈现为了一本传统的铜版纸书,并设定了240g的模拟质量——毕竟,这相当于十个人类灵魂。他将它拿在手上摩挲着,落寞地回味着上个月嘴里的毛肚香味。
“原来政治这么重要啊。”
叶诚放下了书本,解开了裤腰带坐在马桶上,“简单概括一下第一章的内容吧。”
好的,尊贵的现代雾都书厅™一级会员,已为您生成第一章简介。安那其现代主义是一种广泛受到现代政府和企业欢迎和采纳的意识形态,它致力于从景观社会中发掘微观层面上的安那其,使社会各阶层的先锋性、自由市场和普世价值共存共进……
“说重点。”叶诚摸了摸一旁的卫生纸滚筒,扯出了三张纸攥在手上。
好的,已为您总结第4页的核心内容。人类共同体理论与安那其现代主义在亚欧大陆得到了有机结合,并促进了亚欧邦联的诞生。作为如今全球最强大的跨国家政治组织,亚欧邦联致力于亚欧大陆各发达城市的安那其现代化,既透过各区域政治实体促进各安那其现代主义城市的行业整肃,又充分调动市场活力……
“好了好了,”叶诚挥了挥手,提起了裤子,马桶里响起了水声,“我上完了,谢谢你。这都是啥啊,跟毛肚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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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诚一拳朝着空中的应用图标砸出,“满意!非常满意!”他咬牙切齿地嘟囔着,“正版应用商场下载的APP怎么也是这副德行……”
叶诚瞥到了视线右下角的小红点,忙不迭打开了聊天功能。
欢迎回到亚欧通信™!24.3.7版本更新说明:新增了脑电波表情包功能——您可以使用脑电波操控亚欧通信聊天AI,生成独属于您的表情包!当代互联网,需要您的大脑!
叶诚仍是皱了皱眉头,应用听话地切换到他和女儿叶心的聊天界面。他注意到叶心又换头像了,似乎仍然是个情侣头像;不过既然女儿没说话,他便不打算多过问。对此他感到很自豪——他离“安那其现代父母”又近了一步。
去年的今天,他还在使用32G内存的安卓手机上网冲浪,用亚欧花仙™公司生产的、搭载20代CPU和20系显卡的低配电脑修理义体;对于一名义体医生来说,这样的配置显得过于寒酸,或者用年轻人的话来讲,过于“前现代”——于是去年叶心便在他生日时送了他一双义眼和义体医生专用工作站。他本以为将眼睛换成义眼需要打麻药,结果只是眼前黑了5分钟;他还发现,这双义眼是搭配工作站一同出售的,只需要动动眼睛便能弄明白来访者身上有哪些义体,这些义体的情况也会以图形界面的形式直接覆盖在视线中的患者身体上,可谓“所见即所得”。
女儿的生日礼物让叶诚产生了强烈的幻灭感。上次的义眼和工作台,让他觉得自己在棚户区辛勤营业十几年换来的义体医生经验不如义眼的一次扫描;这次的拓扑电子书,让他觉得自己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不如年轻人上厕所或者睡觉做梦时听个响。
叶诚仔细斟酌着语气,发出了一条消息,做好了再次收获幻灭感的准备。
平安喜乐:囡囡啊,采访准备得怎么样啊?第一次工作,紧不紧张?
叶诚翻着之前的聊天记录,轻轻叹气——昨天他还在和叶心争辩,过去的科幻小说有着怎样的价值;结果被对方损了一通,说自己是抱残守缺的“老古董”。
Passingrave:还好,比写网文容易。爸今天都去哪玩了?上午我回家里找你,没见着你人,只有妈在记账。爸,你那边的顾客都不用电子支付的吗?
叶诚苦笑着叹了口气,接着“打字”。他还不是很习惯盯紧视线中心,用大脑生成消息。
平安喜乐:是啊。你也知道,棚户区嘛,大家能有义体用就不错啦。礼物我看了下,挺好的,谢谢乖女儿。
Passingrave:爸你喜欢就好。你现在都用上义眼了,可以考个高级义体医生资格证,以后我可以在市中心给爸找个门面,那边能赚的钱比棚户区多多了。爸你既然喜欢这份工作,就要努力精进它,对不对?在棚户区是搞不出什么名堂的。
Passingrave:爸在我心里一直是聪明又能干的好男人。中年是其他人的坎,不是你的坎。只要爸你有决心,一定能跟得上时代的。
叶诚查过叶心的网名,因为他很好奇这个单词的意思。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这只是年轻人的一种时尚。今年流行把两个头、尾字母相同的单词拼接起来,形成一种错位感——专家说这是“形式后现代”,用来表达自己的立场再合适不过。比如天都尼亚的Onlyou音乐排行榜™,就因为率先加入了形式后现代浪潮而火遍亚欧,成为亚欧的音乐风向标。
平安喜乐:唉。我放心不下这里的大伙。他们出不起看高级义体医生的钱。
平安喜乐:每个人都应该有跟上时代的权利。如果你爸跟得太快,其他人就跟不上了。
叶诚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女儿的回信。他觉得,叶心一定会批评他意志不坚定。
Passingrave:抱歉,爸。我刚刚没有考虑你的处境。我只是太希望你也能享受这个时代的新东西了……
Passingrave: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吧。爸,我先开始采访啦,回头聊!
叶诚刚想和叶心分享自己吃火锅没吃过毛肚后产生的政治思索,便在看到消息后关掉了应用。他骑上了已经有了七年车龄的天都尼亚天驱™电动车,贴着马路牙子扬长而去。
丑时 亚欧24年3月7日13时01分54秒
等待采访对象的过程中,叶心百无聊赖地打开了“思想球”APP。她特别喜欢这个碎片化阅读APP,用她的话来说,“既有着现代科技美感,又有着复古气息,还有着后现代的用法。”这个球可以识别手势和脑电波,根据脑电波来变换外观,根据手势来确认推送内容。比如说你想查看全球时事,它就会变成模拟地球,并用方格来显示各地的新闻,戳一戳就能推送出来;而如果你想写作科幻小说,它就会变成一个创意球,将你此刻联想到的内容实时投放在球上,重戳一下某个部位就会对该区域内容进行AI头脑风暴,轻戳一下则会以拓扑状态展示该内容(就像拓扑电子书那样)——要是用手快速划动球体,就会自动选中其中最有“冲击力”的元素形成一个元创意;划得越快越有“冲击力”。
叶心打开了“状态共享”——这样其他人就能旁观她的义眼视界,知道她在玩球,不对,是在使用“思想球”APP;同时亚欧通信™等社交平台也会显示这一状态。
黑色丶沉默:好啊,这个APP好啊!乔布斯看了都盖不住自己棺材板,实在是太拟物化了。我也去装一个,正愁想不出点子来。
黑色丶沉默:所以……采访对象迟到了?
叶心看到视线中弹出的消息,会心一笑,切换到聊天界面开始回复起来。今年除夕刚过完,她和恋人便商量换个网名——她选择迎合形式后现代,而对方却取了个奇怪的名字,说是想要致敬公元年代的“非主流”。
Passingrave:说是要等5分钟,她补个妆。人家是100%纯原生人,理解一下,补妆很慢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上流社会崇尚原生,反而开始瞧不起义体了。要我说,他们干脆连义眼都不装呢?
黑色丶沉默:是啊。无论看着多奇怪的义体,都能用全息屏更换外观——只能说有钱人一般都爱装。自己不原生,偏偏要人家小偶像原生。
Passingrave:没办法,有钱人才是人家的大金主。只靠一件T恤搭短裤就出门的阿宅是吃不饱饭的。这就是安那其现代主义社会~
黑色丶沉默:!!【脑电波自制表情_怒了】挂我是吧?瞧不起阿宅?
Passingrave:就知道你会生气哈哈。其实这也是一种男性凝视不是吗?男权通过钱来凝视小偶像,让小偶像保持原生,满足他们的义体时代处女情结。【拳艺表情_我打!】
黑色丶沉默:男权?明明是几个比你大不了几岁的富婆把她们打赏到被排行榜注意的。再说,义体又关处女情结什么事?
Passingrave:你第一天认识我啊~我在开玩笑啦。从精神分析的视角来看,处女情结和原生癖其实都关乎于“纯洁”这个母题,都是出于力比多(本能)的。而且我这里说的男权,用你喜欢的康米分析来说就是既得利益阶层,不分男女。
黑色丶沉默:怎么还打括号的,真怪。前几天还看你在玩那个拓扑版的梦的解读,感觉自己学会了在我这里试点?
Passingrave:唉——你也知道,我紧张的时候就爱找你开玩笑。
黑色丶沉默:原谅了,抱抱【心形表情_这么大】。话说思想球这东西,你有没有推荐用法?比如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边可以记住梦境什么的。
Passingrave:再说吧,小偶像来了。
叶心从义眼视界中离开,看向了眼前的现实世界。她看到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笑意盈盈地从爬满风车茉莉的绿植回廊走向她所在的咖啡厅——虽然身后跟着五位正在驱逐她身后跟着的粉丝的健壮保镖,但这一幕仍让叶心看得出神。
小姑娘信步走到叶心跟前,轻轻搬出桌对面的椅子,却未坐下,只是向叶心抱拳作揖,“记者姐姐好!小女子乃Remake组合C位担当——六月雪是也!”她的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摆出了一上一下两个剪刀手,“很高兴能被天锋社采访!”
叶心打量了一下眼前来人的穿搭。她穿着一件蓝边白底的日式水手服,上面印着许多卡通风格的地球图案,脚下踩着一双故意打着回收材料印章的木屐,俨然是一位环保选手——事实上也是如此。Remake组合借着上Onlyou排行榜的春风,发起了“保护地球月”活动,呼吁大家为环保尽一份力——刚刚就在附近的马路边上进行了一场不插电快闪演出。
叶心的微笑里藏着隐隐的苦涩。和年轻漂亮的小偶像比起来,她身上的浅色系连衣裙和印花挎包,也没有给刚毕业的她增添足以与对方匹敌的少女感。
Passingrave:年轻真是一个人生命中会拥有的最值钱的东西啊……
当然,叶心没有把这句话发给任何人。她只是站起身来,礼貌地和小姑娘握手;然后掏出了纸笔,又将长得如同水晶球一般的超感录影机放在桌上。
“您好,我是天锋社的叶心,很感谢您能接受我的采访。”叶心将菜单递给这位名叫“六月雪”的小偶像,“您要点杯什么吗?”
“我就要一杯柠檬水吧,符合今天的主题嘛,”见到叶心就座,六月雪也端着菜单坐了下来,而后被桌上的录影机吸引了注意力,“哇!好漂亮的水晶球!这个是做什么的呀?”
“这个是超感录影机。”看到六月雪神情兴奋,叶心也不由得兴奋起来,虽然脸上仍是平静笑容,语气却明快了几分,“超感录影机会录制周围一切被授权录制的内容——这不仅意味着它会记录环境中五感可以体会的信息,还能在获取授权后,录制在场人士允许公开的言行及心理活动,当然也包括他们的五感信息。”
说着说着,叶心就将视线转向了录影机。而六月雪则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
“超感录影机最终会生成超感影片,允许观看者以各种方式去体会它——当然,它生成的影片首先只是素材,经过专业的超感剪辑师处理才能上市。比如说,如果您授权它录制您的五感信息,阿宅们就可以在这段影片中体验成为您的感觉。”叶心换了一大口气,“以前有部科幻游戏将这种影片称为超梦,不过命名它的人非要换个名字来避嫌……就我看来,叫什么名字都一样,有用就行。它和超梦的主要区别是,可以代入在场所有授权人物的视角,而且只在授权后才录制对应人物信息,颇有人文关怀。”
叶心停顿的时候,六月雪开口了,“记者姐姐,为什么它里面有许多好看的纹路呢?”
“这个是因为,”叶心摩挲着这颗五彩斑斓的水晶球,“它依靠内部植入的芯片来工作——出于美观上的考虑,这些芯片会配合环境智能调节自身色彩。通过这一拟物化设计,它获得了去年亚欧科技杯最美产品奖前三名。”
六月雪点了点头,睁着大大的眼睛将水晶球捧了起来,仔细观察,“记者姐姐好厉害啊!我就记不住这么多——我只爱写歌和唱歌。姐姐你以后一定是个大人物。”
当叶心察觉到自己的嘴角不自觉往上翘的时候,她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孩有多么古灵精怪。
“过奖了,我是学传媒的,这都是我的必修课。”叶心将笔拿在手上,“很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我们开始吧。由于您……是原生人,所以不具备可供授权的感官信息——请您授权它录制您的外在信息,可以吗?只要拍它一下就可以了。”
“我拍——”六月雪轻拍了一下水晶球,它发出了“滴嘟”的提示音,“话说姐姐你为什么用纸笔呀?”
“我们的观众比较希望在观看节目时看我们用笔做记录,”叶心凝视着她,“请多指教。”
寅时 亚欧24年3月7日13时15分41秒
以下内容由现代雾都天行™超感录影机录制,并由现代雾都聊天智能™汇总为文字。依照《亚欧邦联知识产权法》,请勿在传播以下内容时去除本说明文字。
叶心:再次感谢您接受本次采访,六月雪小姐。接下来我将就采访内容给您提供一些提醒,我会要求剪辑师去掉正式采访前的这一段,您可以畅所欲言。当然,您也有保持沉默和维持官方立场的权利。
六月雪:唉?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心:您需要注意到的是,本节目的观众希望我们以具有冒犯性的话语,和具有暗示性的、有一定倾向性的提问,引导您做出他们更愿意听到的回答,以及更愿意看到的反应。
叶心:所以,如果我接下来按照上述所说的采访方法进行操作,希望您能在仔细思考后,做出对您有利的回答及反应。
叶心:作为一名记者,我不赞同本公司对本节目做出的指导性要求,所以我要在此对您进行提醒;作为天锋社的员工,我将按照公司要求对您进行采访。
叶心:接下来,希望您能对我的提醒作出表态,只需回答支持或是反对,或者保持沉默。我将留用此段内容以备意外情况,并向您提交一份复制件。
六月雪:支持!我支持,感谢记者姐姐的提醒!
叶心:感谢您的配合。(拿起纸笔)本次采访正式开始。
剪辑师备注:去除00:00:00:00到此处的片段,此处标记为节点1
叶心:大家好,这里是天都尼亚先锋新闻联合体独家专访节目《先锋时刻》,我是本社记者叶心。今天本社将采访天都尼亚Onlyou流行音乐排行榜本月第一名、著名地下偶像团体“Remake”成员之一——六月雪女士。
叶心:首先我想问一下您,Remake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呢?
六月雪:这个嘛……这是我们乐队的贝斯手驻容前辈取的。两年前,她迷上了金属乐,于是拉着吉他手建乐前辈和鼓手报辰前辈成立了金属摇滚乐队Re-times,意思是“重启这个时代”。他们在校内的演出吸引了很多人观看,本来是有机会上天都尼亚音乐盛会上和其他校园乐队一决高下的……结果学校那边给了压力,就不了了之了。
六月雪:(喝水)驻容前辈说,“我们对摇滚都是半桶水,更别说金属了,所以说嗓门这事真不能太自信”;建乐前辈说,“地下的东西不太好带到地上,还是得保险着来”;报辰前辈说,“我们这里不像欧美有那么深厚的摇滚历史,学不来的”——当时前辈的话被爆出来以后,给人挂在天都尼亚的摇滚论坛里骂了一整版呢。(笑)
六月雪:再后来就是我的学姐,上大学以后邀请我加入了几位前辈改了名的新乐队,当时已经叫Remake了——因为前辈们打算搞流行了,回炉重造了,所以叫Remake。我那位学姐现在是我们经纪人,她提议我们搞地下偶像好了,说我们几个都是美少女,搞摇滚不如搞ACG,还能赚各位阿宅的钱。(笑)
叶心:真是有着很复杂的一段渊源呢。(记录)听起来Remake组合里的各位成为偶像的原因并没有那么单纯,那么现在各位又是怎么看待偶像事业的呢?
六月雪:也不能说不单纯吧。一开始确实是打算随便搞搞的,就当个业余爱好——但是有位前辈推荐其他人看了一部很古早的动画,叫做《Lovelive》吧,深受感动,于是决定认真搞搞了。那之后大家真的是很单纯地在练习跳舞,还有边跳边唱——因为突然觉得成为偶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嘛。而且其实,不认真当偶像的话,我们也走不到现在呀。一想到大家能够因为我们的演出获得幸福,小珍珠就要从眼睛里掉下来了!(擦眼)阿宅们,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单纯,也最愿意分享真心的人啊!
叶心:真好啊……(记录)也许时间会告诉我们每个人一切的答案。Remake组合的第一首成名曲是翻唱公元年代的古风歌曲《寄明月》——选择这首歌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六月雪: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主要是我自己比较喜欢古风。我和前辈们不太一样,我比较喜欢ACG和古风这些,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成了C位吧。我是觉得现在的古风有点两极分化了,要么就努力复到最古,比如最近行周礼、用编钟奏曲的那个乐队;要么就是非常杂糅,比如欧洲的那几支把中国风与和风缝起来、一边唱着“呦呦鹿鸣”一边用着都节调式又或者是唱着Sakura跳国风舞的那几个白人姐姐……讲道理,对某些观众来说有点过于冒犯了。我在刷视频网站的时候看到了这首比较古早的古风殿堂曲,觉得很不错,就分享给了大家听,然后我们就学着跳了跳,结果就火了。其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很感谢互联网的神奇力量能够降临到我身边!
叶心:也就是说,(记录)Remake组合不打算迎合亚欧融合主义浪潮?我可以理解为你们想要维持保守倾向吗?
六月雪:我们没想过那么多啦。(萌)我们只是一群爱音乐的美少女哦。
叶心:(点头,记录)Remake组合最近发起的环保运动,是想要迎合环保派系人士吗?这是否可以被理解为你们想要获取政治支持,插手政坛呢?我们的不少观众还好奇的是,在各大企业和既得利益阶层铺张浪费的情况下,你们仍然认为平民环保是可以起到帮助并且“公平”的吗?
六月雪:哇,这种问题我们怎么可能会想啦。要我说,每个人的环保都是会起到作用的呀。虽然世界很不公平——但我们应该要做好自己的事,不是吗?
叶心:好的,那让我们进入下一个环节。为什么你的艺名叫做“六月雪”
剪辑师备注:保留节点1到此处的片段,剪掉此处以下的片段
卯时 亚欧24年3月7日13时32分53秒
“哇,记者姐姐!”六月雪突然站起来指向窗外,“是最近很火的那个,来世乐土!那个环保慈善机构,特别厉害!”
叶心伸出手拍了拍超感录影机——它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她顺着六月雪的手指看向窗外,只见外面的大街上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辆轿子,由四个拥有承重级义体的轿夫抬着,窗户被一块红布盖住,看不见里面的客人;紧随其后的是几十个组织成员,他们穿着朴素,却精气十足,手上举着各种各样的标语——“行善修德,来世乐土!”“登天极乐,就在人间!”“日行一善,地球欢呼!”
叶心凝视着那顶轿子。那四个轿夫身高都有一米八以上,体形魁梧,手部和腿部都从原生肢体换成了粗大的承重级义体,不加修饰的钢制外壳反着光,似乎在夸耀着这些肢体的主人,以及它们主人的主人之权能;轿子显然被全息屏环绕,上面循环播放着普及环保的公益片;最夸张的地方在轿子的顶部——那是一个纯银打造的巨型婴儿雕像,它吸附在纯金的胎盘上,明明还在胚胎期,脸上却有着祥和的微笑。
叶心皱了皱眉,看向兴奋的六月雪。她想和对方搭话,于是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其实在义眼的加持下,叶心完全不需要眼镜;但她对黑客这一行感兴趣,于是制作了一幅“额外义眼”戴在鼻梁上,用她的话来说,“仅用于合法的网络安全工程,只是备不时之需。”但这一扶,她下意识地激活了解密模块——
已破解目标的义体伪装。正在分析——
眼镜提供的视界中,叶心看到了许多指示线,它们都指向眼前的可爱小姑娘——六月雪的身体。那些指示线穿过她的手部、腿部和躯干,最后都汇总到一行高亮显示的文字上:
鉴定为 亚欧联合™枪击震撼 战斗级义体
叶心压住了心里的惊呼。在玩“思想球”的时候,她了解到了这具传说中的义体。据说,俄联邦武装力量在政权过渡时期,为了对付合众国全球间谍的攻势,秘密研发了这一义体。该义体与俄联邦给人们的“力大砖飞”刻板印象完全不同——它由纳米陶瓷打造,并不需要去除原生肢体植入人体,而是以粒子的形式被人体吸收,穿过血管壁后与肌肉细胞有机结合。它可以灵活地接受大脑和脊柱的控制,不仅可以主动地实现义体功能,还能读取人体的神经反射来对宿主进行保护。
亚欧邦联化以后,俄联邦成了最迎合安那其现代主义的亚欧国家——其国家机构被彻底解体,科研成果散落一地,核弹头被各地方邦分走,这一义体也流落到了黑市,甚至被大部分义体爱好者认为只是“传说”。尽管叶心的解密芯片中记录了这一义体的基本特征,她也很难想象自己能在现实中看见它。
Passingrave:不要大惊小怪——说不定只是误报……
“抱歉呀记者姐姐,不小心打断我们的采访了,”六月雪回过头来看向叶心,“我只是有点太激动了——他们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说明我们的工作获得了大型环保组织的肯定呢?也许记者姐姐还可以去采访采访他们……”
六月雪若有所思。叶心再次推动镜片——
目标为原生人。未发现义体痕迹。
叶心按住了心里的疑惑,刚想开口——那群人却朝着咖啡厅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咖啡厅外的保镖们伸出双手作拒绝状,却在四个轿夫那沉重而巨大的承重级义体前不自觉地将手垂了下来。
“没办法,保镖叔叔也是学姐临时雇的,突然就成了名人总是很难办,”六月雪咕哝着,走向门口,保持微笑,“请问各位有何贵干?”
轿子被缓缓放下,里面的人走了出来。那人竟是个慈祥的老阿姨。她约莫六十岁,头发却没多少白发,身着一袭白袍,手上戴着两个银圈——很是有股神圣气息。
“尊敬的六月雪姑娘,我是来世乐土生态保护基金会的理事长,你可以称呼我翠阿姨。”自称为“翠阿姨”的女人朝着六月雪作了个揖,又看向一旁的叶心,“这位可是天锋社的记者朋友?不巧打断了两位的访谈,惭愧惭愧……”
“翠姨您客气了,”六月雪礼貌回礼,“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您种的防护林已经给天都挡了两年的沙尘暴啦——全天都人都知道!”
“那是我们应该做的,”翠姨拍了拍手,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几个轿夫便毕恭毕敬地从轿子里抬出一幅画来,“鉴于你们雷麦克组合倡导节约用电,保护了许多树木朋友的生命,基金会决定赠予贵组合一幅由回收纸张拼接而成的《绿色乐土》!这幅画由本基金会的优秀成员——杰克·巴黎先生制作,他也是你们的粉丝哦!”
叶心和六月雪愣了愣,同时看向那幅画。与其说是画,不如说它是某种雕塑;各种各样的折纸模型被拼接在一片木板上,构造出了这样的图景——太阳和月亮都变成了巨大的胚胎,对着地球微笑;而地球上的人们正在种植树林,他们精神饱满地挥舞着铁锹,甚至连撒哈拉沙漠也被种满了树。
六月雪一个小跳凑到画的面前,折下一块“铁锹”,迅速放进嘴里,“是黑巧克力唉!好好吃!谢谢翠姨!”
“哈哈,你喜欢就好!”翠姨笑了笑,又拍了拍手,“杰克,来说说这幅画吧!”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翠姨身后的人群中站了出来,他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色西装,梳着油光发亮的大背头,脸上始终挂着角度夸张的微笑。
“六月雪小姐您好!”名为杰克的男人走到画前,向六月雪鞠了一躬,“这幅画是基于我们来世乐土的理念来创作的,您看,我们把树都种去撒哈拉沙漠去了,这也就表明了我们植树造林的决心!而作为送给你们组合的礼物呢,这幅画采用回收材料制作,我们会长想要以这样的形式支持贵组合的保护地球月活动,回收材料万岁!”
翠姨笑眯眯地鼓起掌来。叶心注意到,她身后有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面向人群,也开始鼓起掌来——于是那些人就开始跟着鼓掌。
“而作为创作者的我呢,还在这幅画里埋入了一些政治上的小构思!”杰克清了清嗓子,从画上掰下一枚“铁锹”,“这些巧克力还合您胃口吧?它们都是22世纪真正安那其主义的产物——它们是我们的会员亲手制作的!上世纪的第三次世界大战,是安那其现代主义这种反动意识形态的罪恶温床!这种主义的本质,是企业取代了国家极权,与地方政治实体瓜分权力!我们22世纪真正安那其主义者,会用人和人之间最单纯的协作来反抗企业对生产过程的异化!而我们来世乐土……”
翠姨轻轻拍了拍杰克的肩膀,仍是笑容满面,声音高昂,“希望六月雪姑娘能够喜欢我们的礼物!”她信步走到六月雪面前,“姑娘,你可愿意成为来世乐土的荣誉会员?我们诚挚邀请你参加我们的宣讲会。如果到时您对我们感到满意的话,成为会员也是可以的哦!”
“好呀好呀!”六月雪握住了翠姨伸出的手,用力摇了摇,“翠姨,请多关照!”
翠姨顺势将六月雪和自己的手举到空中,面向人群,宛如一个宣告拳击手获得比赛胜利的裁判,“各位,让我们一起保护地球,为我们的子孙后代创造一片来世乐土吧!”
“来世乐土!”人群高呼着,“来世乐土!”
辰时 亚欧24年3月7日18时40分31秒
Passingrave:我要到家了,你做饭了吗?
黑色丶沉默:做啦做啦!今天咱们吃自热火锅!
Passingrave:【雾都虚拟偶像Alter表情包_问号?】你做了自热火锅里那包石灰?
黑色丶沉默:今天开始蒸汽平台夏季促销啊,我在研究我要的游戏哪个区更便宜。
Passingrave:赚了稿费记得存起来,别都花游戏上啊。今天码了多少字?
黑色丶沉默:3000。你别生气啊,今天我在积累素材。
Passingrave:积累游戏素材是吧,别回头还要找我切片。采访对象人挺好的,就是今天碰到一个超级下头的组织,见面聊。
黑色丶沉默:我就不信还有什么组织能比我还下头【脑电波自制表情_下头女是我了】
Passingrave:挺好,有自知之明。
叶心关闭了义眼视界,走进了拥挤的电梯。门刚关上,义眼视界就又跳了出来,左上角出现了她的天都尼亚精英银行™余额——又加了一大笔。她无奈地笑了笑,空中浮现出了一张便笺——她动了动眼珠,记录着元创意的便签飞进了视界右下角的收纳盒。
Passingrave:赚钱这事真是不讲道理——实习工资一点没涨还要等到8号才发,写网文赚的收益平台倒是24小时都愿意给你打进账户。
Passingrave:嘛,毕竟打钱这件事也相当于是一种广告呢。
“24楼到了。”叶心走出电梯门,凝视着自家房门口的猫眼,然后大踏步走进了天都尼亚城市桃源™位于天都新CBD,精英云集,纵享乐居6栋24楼2470号。
一进门,叶心就看到自己的恋人披头散发地躺在沙发上,脸上盖着廉价又夸张的动漫角色眼罩,嘴唇微张,傻笑着淌着口水。
“起来起来,”叶心走到对方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回家了都。”
于是对方徐徐起身,靠着沙发取下了眼罩,擦了擦眼睛,脸上带着坏笑搂住了叶心的腰,将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对方的小腹上,“老婆,你回来啦,嘿嘿……”
“在家也要注意形象,”叶心拿起茶几上的梳子,轻轻弯腰给对方梳理起了头发,“今天都码了些啥?检查一下作业。”
“让我先躺会,嘿嘿……”对方语调慵懒,依旧把脸埋在叶心身上,双手伸向茶几摸索着,将一块亚克力板递给叶心,“作业在这里,老婆大人请检查——这个不是我买的亚克力周边,是你的花仙智慧屏24Pro,我觉得码字好用就拿来用咯。”
叶心轻轻扶起对方的头,将她摆回沙发上,开始对着智慧屏嘀咕起来。
“这是你开的新坑?”叶心陷入沉思,“口语化比较严重,首先就不可能上得了纸质刊物了;然后是题材,政治、宗教、LGBT——一个开头就踩了三个不便过审的坑,你知道多少写手因为不肯向审核妥协进厂拧螺丝去了吗?还有,为什么要缝这么多网络词汇,形式也太新颖了。这种表达你平时发小蓝书用的还不够吗?这可是你的小说,你说过你要靠它吃饭的!明天我要看到你至少写个两倍的量,这样还有可能投到轻小说平台去连载;正经的刊物就别指望了,电子刊物也是。陆柩,今天晚上你睡客厅吧。”
“喜欢女人和女人百合有什么错!”陆柩挺起腰板坐直了起来,从叶心手中接过梳子开始打理自己的长发,“我觉得文坛是该接受一些新鲜的东西啊,毕竟咱们都活在这个年代。总不能我们看网文的时候就什么都沾一点,投正经平台就要假装自己是公元年代的老古董吧?而且政治和宗教嘛……这不是读者喜欢看嘛,总得写写的,不沾点还没那个味。”
“你自己也说了是正经平台了,正经平台正经人看,他们要求你正经一点有什么问题吗?”叶心翻到了末尾,气得笑出了声,“敢情你还明白自己的问题在哪啊,特意安排一个人物在这里吐槽我说的这些,怎么,玩元科幻呢?”
“读者不就喜欢这种要素嘛,”陆柩接过叶心手中的屏幕并放在沙发上,像是要数数一样开始掰起指头来,“Meta,元,是吧?这样可以减轻读者的审查欲望,让他们更可能在评论区给作者留点面子;然后是政治和宗教,这些听起来比较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东西,这就可以给人一种读了这部作品能学点东西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不写点技术相关的呢?”叶心表示不解,“你是在写科幻啊,为什么不写点技术细节呢?这样不是更能让读者学到东西?”
“不不,真要学东西他们会去读教科书,他们看这个是为了找点乐子,”陆柩又开始娓娓道来了,“技术可不是人人都可以写的!我既不是高校研究生,又不是工厂一线的工程师,我能懂个什么技术呢?打开思想球东转转西转转,就能学到技术了?但是政治啊,宗教啊这些东西,人人都懂一点,人人都可以发表看法,所以人人,还都感兴趣。说到底啊,文学也是阶级的,一切都是阶级的。技术科幻是精英知识分子的乐土,我们这些小市民,要的是什么?要的是刺激,一点点可以过审的暴力和色情元素,再加上一点点可以过审的思考,我把它称之为模拟思考,就是至少可以让人产生在思考的感觉——这样就是一片大作!”
“那我期待你的大作,”叶心不满地嘟哝着,“你先祈祷这篇文章能过审再说吧。而且按你说的,公元年代的那位大师,那位刘慈欣就火不了。对市民文化圈来说,他的小说太深奥;对精英文化圈来说,他的小说还不过瘾。”
“人家水平在那里啊!水平低的人两边都讨好不了,但他有水平,他拿了奖,他的作品定义了一种新的趣味!他成了各个圈子的最大公约数。”陆柩突然从亢奋转向忧郁,“不过,说了这么多,上篇稿子的确是被杂志社给拒了。我怎么就琢磨不出来该怎么过稿呢,怎么就琢磨不出来呢……”
“达·芬奇在画出大作之前摹了好几年的鸡蛋,”叶心拍了拍陆柩的肩膀,“你多买几本科幻杂志和科幻书,多读读,照着人家的风格来,避开人家避过的雷区,一定能成功的。不过要我说,科幻在这个年代已经很乏力了,现在是22世纪了,很多技术上的知识都被企业垄断了,就算开放出来了一般人也读不懂,上世纪你们在写赛博朋克,这世纪赛博朋克都成现实主义文学了,你们还能写个啥?”
“可是,”陆柩咬了咬嘴唇,“你还说过希望我能坚持梦想,这段时间你会一直支持我的……”
“不是包养,以后你得还我钱的。当时你刚毕业,第一份工作就跨了专业去搞科幻的公司当编辑,结果干了三个月就被人家辞退了,应届生身份也没有了,简历也不好看,我难道真的要看着我的女朋友去打螺丝吗?”
陆柩低着头,“抱歉,一直以来,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不,是我的问题。”叶心抱住了陆柩,抚了抚她的头发,“是我答应你的,我不会再这么说了。我喜欢你的小说,我只是想……说说其他人的看法。”
叶心起身,摸了摸陆柩的头,“我去给你做饭,你好好构思明天要码的字,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听到没有?乖啊。”
“呜呜……”陆柩抱住叶心的腰哼唧起来,“每个月人家就给四五千,还要你下班后也为公司做贡献,还要强调什么主动性,最后还把我开了……天都尼亚这地方,人生的容错率真低,每一步都不能走错,家里还给压力,爸妈三天两头闹离婚,呜呜呜,天都尼亚……”
“好啦好啦,我不是在帮你吗?”叶心又坐了下来,深吸一口气,亲吻着陆柩的额头,看到陆柩的傻笑却皱了皱眉,“又假哭。我真去做饭了。”
“不用做哦。”陆柩打了个响指,从厨房端出一个大锅,“当当当当!你最爱吃的小龙虾!我可是打开了沉浸视界,跟着厨师学了好多遍才复刻出来的哦!尝尝?”
叶心愣了愣,用手捻起一只龙虾放进嘴里,“好吃,一想到是你做的就更好吃了。”叶心擦了擦眼睛,“孩子长大了呢。”
“我今天在给家里做大扫除!”陆柩很是自豪,“沙发底下也擦干净了!”
“太好了,”叶心笑了笑,“明天到货的扫地机器人该干的活你也帮它干了,第一天到岗就可以放假,我都羡慕它。”
“说什么呢!不理你了,”陆柩的眼睛闪起了诡异的光,“我再逛会蒸汽平台,给你的钱包上点强度。”
一只小橘猫:你好呀记者姐姐!头像是情侣头像吗?
“刚刚是新好友消息提示音?”听到叶心这边传来异响,陆柩把目光投了过来,“不会是工作单位里的帅哥美女吧?”
“今天那个小偶像,才十六岁,我怎么可能会有奇怪的心思,”叶心撇了撇嘴,“她可能觉得我和她共同话题挺多吧,采访结束后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就是这样。”
“说不定是希望你看她演出呢?”陆柩又把目光收了回去,“毕竟你一看就是有点小钱的优秀青年,能多一个固定打赏粉丝对她来说再好不过。”
“固定打赏……哦,就是直播行业的舰长、提督这种东西是吧?只要每个月交固定的钱,就可以成为有特殊称号的粉丝。”叶心若有所思,“不过我倒是不太喜欢把钱就这样投给别人……看看她要说什么吧。”
Passingrave:是呀。来世乐土没有拿你怎么样吧?我看他们一副有备而来的样子。
叶心凝视着义眼视界中心的消息框,脑袋里浮现起了那些婴儿。银制的婴儿、金色的胎盘、太阳和月亮都是胚胎……越想就越觉得邪异。
一只小橘猫:他们对我很好啦。他们后面没有再找我了,只是邀请我去看他们的宣讲会,告诉了我地点和时间。
一只小橘猫:他们给了两张票,说希望也能够邀请你来,不过临走的时候我忘了告诉姐姐了……还来得及吗?
一只小橘猫:他们说今天要邀请好几位人物成为荣誉会员,我只是其中之一啦。我是真的很希望明白环保重要性的人能够越来越多的!
叶心将视线偏离了聊天框,转向陆柩。
“陆柩,”叶心声音低沉,“你了解来世乐土这个组织吗?”
“我查查,”陆柩眨了眨眼,“环保啊,现在环保组织太多了,倒也有干实事的,但还有些招人招的很猛,还有些比较注重融资,还有的想要进入政坛……毕竟环保啊、宗教啊、维护少数群体权利啦这些领域,总有些目的不是那么单纯的人混进来。当然我只是一说啊,我不太了解这个组织。”
招人招的很猛、宗教、权利……叶心的心里仿佛出现了一个思想球。
Passingrave:告诉我时间和地点吧,我们到时候提前几分钟在附近碰面。我不太放心你一个人过去;而且出于工作上的原因,我想过去看看。
一只小橘猫:好耶!3月8日下午1点——中午12点碰面好了,中古大厦,也在新CBD这边,就地下1层的自助餐吧,那里就一家自助餐。我请姐姐吃一顿饭!不见不散哦!
Passingrave:我请你吧。那就这样,不见不散。
一只小橘猫:【猫族表情包_逃不出主人的手掌心喵】
Passingrave:【世界名画表情包_毕加思索】
“亲爱的,”叶心又看向了陆柩,“明天我得去做个比较特殊的采访。如果下午1点半以后我没给你发消息,你就到这个地址去看看——已经同步到你的地图上了。”
“啊?什么情况?”陆柩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要去闯恐怖分子老巢吧?不要去做危险的事情啊!”
“没那么严重,”叶心笑了笑,而又严肃起来,“我自有分寸。”
说话间,她将背包里的超感录影机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巳时 亚欧24年3月8日12时35分23秒
“叶心姐姐,你很喜欢吃炸串吗?”
摆满盘子的餐桌旁,穿着洛丽塔裙的六月雪左手拿着一只大鸡腿,右手握着一捧蛋糕,嘴里叼着一块牛排,朝着正在附近排队的叶心喊道。
Passingrave:只是好奇为什么这个窗口排队的人这么多。自助餐的话,完全不限量供应的那些都是比较廉价的,能当招牌的东西会现做,逼你排队——没办法。
叶心朝着六月雪眨了眨眼,六月雪忙不迭看向手机,开始敲起字来。
一只小橘猫:抱歉姐姐,刚刚不自觉就喊出声了。我就是看你排队排了好久了,所以想说要不要我和你换个岗,你也可以休息会。
Passingrave:没事没事。你吃吧,剩下时间也不多了,我排完这个就饱了。
发完消息,叶心开始端详起了不远处正在大快朵颐的这个小姑娘。
Passingrave:义体……总感觉她身上有秘密。
“客人,”听到声音后,叶心抬起头来,与取餐机械臂的传感器打了个照面,“您需要几个炸串呢?如果需要不同种类的炸串,请给出明确描述哦。您也可以选择一份炸串全家桶哦。感谢使用……”
“一份全家桶谢谢。”叶心递出餐盘,机械臂乖巧地安静下来,转过身去。
叶心闭上双眼,进入了沉浸视界。在这个封闭的虚拟现实空间里,使用者可以暂时避开一切打扰。她进入了自己定制的沉浸数据体——那是一尊佛陀,拥有四双眼睛与八只手臂,可以让她同时进行最少4个线程的工作;如果熟练掌握了同一双眼睛或手臂左右开弓的技巧,并行线程数就会更多。
叶心八目圆睁,舞动手臂,在数据之海中继续着昨天没有完成的工作。
“过滤关键词,忽略这个级别以下的民事纠纷……那么就只剩下……”叶心的眼睛们追踪着悬浮的屏幕海,嘴里念念有词,“21年收购了一家位于天都北部的林业公司,有关部门对这次收购的资产评估环节发起复核,被上级部门驳回;22年完成了防沙林工程,该工程由其子公司于16年发起,完工后被其大肆宣传;23年陷入了至少5次由团体发起的民事诉讼,均以庭外和解告终;成立以来至少有15人试图对其发起刑事诉讼,全部撤诉……”
Passingrave:来世乐土……这可真不一般啊。不少信息都被处理过了,好在互联网会给一切留下痕迹——
“等等。”叶心在现实中的双眼徐徐转向六月雪,发出了一道幽暗的蓝光,“好了,给她拍个照吧——看看会有什么发现……”
“正在排除对象作为Remake组合成员【六月雪】的公开信息……正在从23年12月的亚欧全网快照中比对信息,该功能由亚欧百事达™搜索引擎提供……正在从16年3月的亚欧全网快照中比对信息……”
佛陀手中戴着的佛珠亮起来了——那意味着叶心的这套数据体正在使用超高速网络,此时她体内的生物电池无法支撑目前的工作,将由附近的无线电力输送网络给她充电。
“量子计算机的信息处理速度就是不一样,百事达的接口效率还是挺高的,”叶心嘟哝着,“不过一下就跨了八年,免费额度马上就要被耗完了……”
“已在16年3月8日的全网快照中找到您可能需要的信息——”佛珠说话了,“如需确认信息真实性,您需要向天都尼亚中央警察厅申请敏感信息访问许可。是否继续?”
只是沉思了约两秒的时间,叶心发现面前的屏幕突然全部消失了——沉浸视界一瞬间陷入黑暗。一秒后,无数只眼睛从黑暗中生出,瞳孔对准了叶心反复打量,血丝密布的眼球似乎在向她发布愤怒的警告。
“啊——!”叶心惊叫着睁开眼睛,望着手中摆满炸串的餐盘,大口地喘着气。
“怎么了,亲爱的?”
一条湿巾被一双温暖的手敷在了叶心的额头上,她站立不稳的身体后面突然多出了一个坚实的胸膛。叶心转过身去,只见背后出现了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她戴着漆黑的墨镜,身上披着更为漆黑的皮衣,此刻正将湿巾收进皮裤的口袋里,宛如一个即将出发的摩托车手。
叶心愣了两三秒,扑哧一笑,“我还以为谁呢,你怎么来了?”
“刚,刚好路过,我今天有点卡文,逛街找找灵感,”陆柩小声咕哝着,“然后你的位置共享没关,我发现你在附近,就跑过来看看……结果就看到你原地起跳,脸上发汗,像是着了什么东西一样……”
“没关吗?”叶心的眼珠转了转,“忘了,对你是一直开着的。”
“所以……”陆柩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我有打扰到你吗?”
“才不会,”叶心笑眯眯地凑近陆柩的耳朵,轻声说着,“其实我炸串拿多了,正想着打包给你带点回去来着。”
“唉?”陆柩愣了愣,“自助餐可以打包的吗?”
“不重要不重要,”叶心牵起陆柩的手,“带你认识一下小偶像。”
陆柩还没反应过来,叶心就迈起了轻快的脚步,一路小跑到了餐桌前。
“叶心姐姐,”虽然察觉到同伴已经回来了,六月雪也还在玩着手机,似乎对上面的内容着了迷,“刚刚看到你们天锋社有档节目,那个男主持人和你感觉很搭哦?其实我还挺好奇姐姐这样优秀的人会有怎样的男朋友……”
“初次见面!”听到这里,陆柩为叶心拉出了被推到餐桌里的椅子,又为自己搬来了一把,将叶心扶到椅子上,自己也跟着坐下并将手搭在了叶心的肩膀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我是你叶心姐姐的女朋友,陆柩——大陆的陆,棺材的柩。”
六月雪惊讶地抬起头来,与陆柩对上了视线。她发现,这个名叫陆柩的女人虽然满脸笑容,却透出了一股防备的气场。与此同时,陆柩那藏在墨镜后的双眼,也在上下打量着这位笑容甜美的偶像。
“哇,叶心姐姐原来——真好啊!”六月雪兴奋地向陆柩伸出手,“我是Remake组合的六月雪,请多关照!姐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独立游戏设计师。”说出这个词的陆柩脸不红心不跳地握了握六月雪的手,“两位今天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吗?我只是路过,发现我女朋友刚好在附近,所以过来看看。”
“六月雪她最近因为提倡环保成了来世乐土的荣誉会员,因为当时我也在场,那个组织也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宣讲会,”叶心将胳膊肘支在桌上,视线偏向陆柩,捧着下巴微笑着,“我想调查一下他们,再加上不放心六月雪一个人去,所以就同意了。昨天和你讲过那个组织,来世乐土,一个环保基金会。”
“哦,那个啊!”陆柩点了点头,“我可以一起去吗?我对他们也感兴趣!”
“可以哦!”六月雪笑了笑,“姐姐很给人安全感呢,我也希望和姐姐一起去!”
“那个,六月雪啊,我去一趟洗手间。”叶心又牵起了陆柩的手,声音压低,“跟我来。”
一只小橘猫:哇哦……
洗手间里,陆柩靠着墙壁百无聊赖地打开义眼视界刷着社交平台,叶心则一边洗着手,一边打量着洗手间里的顾客。
不多时后,洗手间里已经没有其他人。叶心将手晾干,轻轻走到陆柩面前抬起了她的下巴,眉头紧皱,“阿柩——你是在跟踪我吗?”
陆柩没有阻拦,却是一个转身,单手将叶心按在自己与墙壁之间,微微低头看向叶心的脸,神色严肃,“你倒是跟我说说,什么叫做1点半后不给我发消息?”
“那个……就是,”这下轮到叶心紧张了,“那就可能是意味着我出了什么事……”
“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再让我过去,还来得及吗?”陆柩双手搭在叶心的肩上,语气里含着怒意,“跟一个小姑娘闯进神秘组织大本营,然后等着出事的时候刚好有人来救场,你以为你是在拍电影呢?你要是觉得他们有问题,为什么没跟警察报告?”
“昨天……你睡着以后,我还醒着。我调查了他们很久……”叶心叹了口气,“他们从成立开始就陷入了各种各样的官司——对一个大组织来说倒也正常,不正常的是,所有的这些官司都被压下去了。民事诉讼被和解,刑事诉讼被撤诉,舆论一点声音都没有。报警没用的,但我不能放着不管;最重要的是,没有证据,所以我只能自己来调查……”
“那就叫上我,”陆柩的声音柔和下来,“还记得我们大学的时候是怎么认识的吗?你把附近混帮派的黑客窝点端掉了,他们找到了你,半夜拦下你要跟你线下决斗,我刚好路过,把他们全揍了一顿。这种事情一开始叫上我就行,谁敢近你身我就揍谁。”
“那个组织的头头出门是乘轿子的,她的轿夫都装备了重型义体,说不定人家连重火力都准备好了……”叶心声音低沉,“我不想把你拉进来。我自己要管这件事,不应该把你拉进来……”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陆柩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将叶心轻轻搂在怀里,“从我们成为恋人的第一天起,不就这么约好了吗?我可是吃你的用你的,把命交给你又怎么了?平时在家里我扫地看见你多掉几根头发都心疼,你还指望我放着你独闯虎穴?”
叶心把头埋进陆柩怀里,深吸着她身上的柑橘味香水气味。
“身体不舒服?”见叶心迟迟没起身,陆柩有点纳闷。
“……脸红了。”叶心把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怕陆柩听见。
午时 亚欧24年3月8日13时01分22秒
“都这个点了还要排队安检啊,”陆柩扶了扶墨镜,整理着皮衣的领口,声音不大不小地念叨着,“不会真的有人带炸弹进来吧?火药可不环保啊。”
“其实现在能够混过安检的武器很多的哦姐姐,”排在陆柩前面的六月雪转过身来笑了笑,“像什么陶瓷手枪啦,光学隐形机器人啦,一般的安检都扫不出来的。”
“也是,”陆柩耸了耸肩,“他们这种组织应该也弄不来纳米机器人。”
“别闹,”排在陆柩后面的叶心轻轻扯了扯陆柩的皮衣,“他们在听呢。”
“没事,热爱环保的公益基金会肯定行得正也坐得直,我们这些屁民的几句酸话也无法构成伤害嘛,”说话间,陆柩已经排到了安保人员的面前——她举起双手,伸出食指在安保人员面前画圈圈,“你说是吧,这位先生?”
“女士,”安保人员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伸手向大厅内侧示意,“您可以进来了——欢迎参加来世乐土环保宣讲会。每位特邀人士可以邀请1名亲友前来参加,请您和您后面的特邀人士一同入场。”
“好,够客气,”陆柩牵起叶心的手,“我们就坐在六月雪旁边对吧?”
“对的,”叶心也走进了大厅,眺望会场找起座位,“我们在第一排。”
六月雪蹦蹦跳跳地找到了位置,朝着两人挥了挥手,于是陆柩和叶心也到了位置稳稳坐定。昏暗的灯光变得明亮起来,一盏聚光灯照向了讲台,她们纷纷抬头等待着宣讲开始。
“姐姐,你的头发好白啊,和陆柩姐姐的黑长直对比很突出呢……”六月雪对着叶心说起话来,“姐姐的这个发卡——难道是Alter的周边吗?”
“啊?对哦,”叶心也将目光移了过来,“你也知道Alter?”
“当然!”六月雪兴奋起来,“雾都最厉害的虚拟偶像!他们只是靠着卡通形象就吸引了无数粉丝!尤其是李伊和原星这一对兄弟,设定是吸血鬼王子呢!听说Alter其实是一个IP创作企划,之后还会推出以他们几个为主角的官方小说《黑柩》!呜哇……要是我们组合也能像他们那样运营就好了……”
“哦,那本小说啊!”正当叶心组织语言的时候,陆柩倒是回话了,“我的名字里也有个柩字——这可真是奇妙啊。我打算抢第一批,回头可以送你一本。”
“谢谢姐姐!”六月雪喜笑颜开,“两位姐姐都是好人!”
“你们看,”叶心指了指讲台,“翠姨登场了。”
一只小橘猫:哪里哪里?
此时,讲台下的众人都看向了聚光灯下。翠姨——这位慈祥的老人,面带笑容地走向讲台,仍旧身穿纯色白袍,双手高举,手腕上的银圈被光线照得透亮。前排的几个观众突然鼓掌,于是霎时掌声雷动。
“大家好!我是你们最好的朋友,张翠翠!”翠姨兴奋地高喊着,“今天我们的宣讲会,依旧有着很多新朋友,以及老朋友。首先,我们按规矩要环保!这个会场里有信号屏蔽仪,请大家不要在开会时玩手机哦!”
观众们笑了起来。叶心打开了义眼视界——信号果然断了,界面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众所周知呢,我们来世乐土从21年成立以来,就致力于保护地球,为我们的来世——也就是我们的子孙后代,创造一片乐土!”
翠姨看向身后,巨大的全息屏幕上出现了湛蓝和翠绿的地球。从宇宙飞船朝地球望去,奔腾的洋流和气旋仿佛地球的血液和呼吸——这伟大的存在,健康无比。
“这就是上世纪,21世纪的地球,没有经历过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地球——看啊,它是多么健康!”仿佛歌剧演员一般,翠姨的声音夹杂着唱腔,“然而,战争伤害了它!核大战污染了海洋,摧毁了地表,我们的祖先躲进了避难所。数十年后,地表才勉强适合人类居住,文明复兴,科技时代卷土重来。”
“然而,然而,”翠姨陶醉在自己的讲述里,“人类能从历史中学到的教训,就是他们不会学到任何教训!当今世界,亚欧邦联与美洲联盟隔海对峙,在非洲操控着代理人争夺利益,生化武器又出现在了战场上。即便在它们的内部,对地球的伤害也从未停止——人类几乎将不可再生的能源掏空,即使派遣了一艘又一艘太空船去火星和土星,也没有停止对地球母亲的索取!人类太自私了!不顾及地球的感受,就一定会走向灭亡,一次,又一次!”
伴随着翠姨抑扬顿挫的宣讲,不少观众神情肃穆,连连叹气,甚至流下泪来。
“看啊,这就是我们即将面临的地球,这就是我们母亲未来的样子!”翠姨指向屏幕,慷慨激昂,“她用以养育人类的陆地和海洋,她的胎盘,行将枯萎;她的人类儿女,也将会死在襁褓之中!”
叶心凝视着屏幕——地球的陆地一片漆黑,海洋也已干涸,仿佛脱离母体的胎盘;陆地上有着许多死婴,他们从枯萎的树上结出,却只剩下了惨白的骸骨。
陆柩则看向会场——许多工作人员开始给观众分发礼品,他们向观众的座位派发了一杯又一杯饮品;那饮品呈青绿色,散发着一股茶香。
“我们要拯救地球!”这句附和声则来自咬牙落泪的六月雪。
“诸位,”翠姨走向台上早已摆好的桌子,举起茶杯,“这杯茶的茶叶,由有机肥料栽培而成,没有经受过工业世界的任何污染;茶水也来自天然清泉,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有净水洗灵魂!这是地球母亲赐予各位的礼物——有志于保护地球的同仁们,干杯!”
起初,观众们面面相觑;几秒过后,观众们陆陆续续喝下了茶水。陆柩皱了皱眉,刚想倒掉茶水,就看到一个安保人员朝自己走来,于是举起茶水便往嘴里倒,却让它悄悄流进了自己的衣袖;六月雪一跃而起,举起茶水朝翠姨示意,便一口喝下;而叶心却从口袋里拿出了超感录影机,轻轻拍了拍,它便开始录制起来。
“真好喝,这就是天然的味道!”六月雪看向叶心,眨了眨眼,“姐姐,你这是要做个记录?”
“对呀,”叶心语调很是轻快,“好久没有听过这么精彩的演讲了,一定要录下来。对了,我想把你们也录进去哦——来在上面按个手印吧。”
六月雪激动地举起录影机,递给陆柩,“来,姐姐先按!”
陆柩把手放在录影机上的那一刻,叶心朝她眨了眨眼——于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六月雪也把手放了上去。这一瞬间,叶心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似乎有些心虚。
叶心将录影机取回手中的时候,迎面碰上了一个安保。那安保的双手发着金光;叶心明白,那是镀金的战斗级义体,一般人是绝对弄不到的。
“女士,”安保开口了,“您要喝掉这杯茶吗?”
“我还是不喝了,”叶心保持着微笑,“家父常说,不要喝陌生人给的饮料。贵会的好意心领了。”
“那在下就帮您回收了,”安保举起了叶心座位上的茶杯,指了指她手中的录影机,“这是录影设备吗?本次宣讲会禁止拍照。”
“我朋友听这种精彩的演讲容易心动过速,这个是光学的心脏稳定仪,可以通过光线来稳定心脏病患者的心跳,”叶心将录影机递给了安保,“您看。”
“原来如此,我还没见过这样的技术,挺稀奇的,”安保将录影机递了回来,“打扰您了,请和您的朋友安心享受这次演讲吧。”
叶心点了点头,将录影机摆到座位上,扶着它继续看向讲台。
Passingrave:有惊无险,呼。
“张翠翠女士,”观众席上突然有人站了起来,“我有疑问!您为什么要屏蔽大厅的信号,然后又给我们讲这些呢?以我的经验来看,这很像是邪教的作风——”
还没说完,这人就被几个飞扑过来的安保架了下去。观众们开始窃窃私语。
“各位稍安毋躁,”张翠翠从袖口拿出一个红色的铃铛,“我们的饮品有着荡涤心灵的功效,相信现在大家已经感受到了。既然是荡涤心灵,人的本性就会展现出来。刚刚发言的这位先生,也许是阴谋论看多了,心灵被荡涤以后,就暴露了自己的本来面目。观众朋友们,咱们平时一定要多学科学知识,不要总是去关注阴谋论呀。”
观众们不再议论,转而爆出一阵笑声。
“刚刚这位先生可能被荡涤得太狠了,我们的工作人员已经帮助他去医院啦!如果在座各位觉得身体不适的话,也可以像这样说出来哦。”张翠翠将铃铛高举,在场上舞蹈起来,“不过我相信,在场的大多数朋友都是心性高洁之人——为了庆祝荡涤,为了地球母亲,让我们舞蹈起来吧!”
观众们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始转起圈圈。六月雪又是一跃而起,原地跳起了宅舞;陆柩和叶心则坐在座位上不动,但这次却没有人过来找她们说话了。
“好了,让我们进入下一个环节,”张翠翠停止了舞蹈,“大家一定在好奇,为什么我们能在这个时代弄到上好的茶叶和茶水?接下来我就要向大家揭晓答案!”
张翠翠将血红的铃铛高高抛起,它竟飘散开来,化作一块红布。那红布落在地上,突然像是盖住了什么一般,高高地隆了起来。张翠翠将双手手掌斜向相对,仿佛搭起了一座金字塔,似乎在虔诚地祈祷着什么;而后背对人群,缓缓地将红布揭开——
底下竟然出现了一具骷髅。那骷髅被它身后的铁架支起,面向观众,空空的眼眶里一片黑暗,骨架上充斥着腐蚀的黑斑。
“承蒙圣恩,”张翠翠微闭双眼,双膝跪地面向骷髅,“盖亚王赐我们圣血——祂需要我们的圣肉,祂将再造地球!”
圣主盖亚,光照苍生;赐肉于人,赐血于物;五蕴皆空,行诸自在。
未时 亚欧24年3月8日13时42分38秒
一些观众嘴里念念有词,手上也搭起了金字塔,虔诚无比地望着那骷髅。陆柩双眼微闭,但并不是在祈祷,而是从嘴里流出了哈喇子;叶心仍是扶着录影机,眼神空洞,似乎心不在焉,但又清醒无比;六月雪却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舞台,笑容的幅度很是夸张。
“哇,”六月雪低声说着,“这就是圣主吗……和那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呢。”
“那时候?”叶心看向六月雪,眼里露出了疑惑。
“我感觉自己,”六月雪自顾自地嘟哝着,“小时候梦见过这个……圣主。”
度诸相之不二法,唯弃此身,灵识入空;空中无色,心无挂碍。
及至诸天万物众生参悟此道,五蕴皆空,归还此身,登临极乐。
“我们的主!”张翠翠站起身来,神色凄苦,“在创造万物的时候,奉献了自己的一切;现在,是时候将一切都还给他了!”
“看呐,我们的主即便向世界施舍一切,只剩一具洁白的根骸,也被人类的恶行折磨得枯萎了,发黑了!”张翠翠又向着骷髅跪了下来,痛苦地流下眼泪,“主啊!您创造人类,希望人类能领悟与自然相处之道,然而人类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这正道!每次毁灭,您都割舍自己的血肉赐予他们重生;然而他们却践踏您的善意,从来不肯反思自己的错误啊!世界已经受了三次毁灭,这最后一次,怕是连您也救不回来了啊!”
一瞬间,叶心将张翠翠那袭白袍看成了孝服;还是这一瞬间,大厅里的观众们纷纷不由自主地抱头痛哭。
“主啊!”他们绝望地叫喊着,“我的主啊!”
“给地球摆灵堂来了这是,”陆柩半睁着眼睛撇了撇嘴,“不过也的确是时候。”
“别给安保们注意到了,”叶心嘴唇微动,“小点声,最好做做样子。”
“主啊!”六月雪小声地啜泣着,“主啊!”
“别被她忽悠住了,”叶心轻轻拍着六月雪的肩膀,“看来你最近有心事啊……”
“嗯,谢谢叶心姐姐关心,”六月雪点了点头,“我就是有感而发了。”
故知圣主恩德,为大明,为无上,为无等等。能除一切苦,照见至理。
“主的信徒们,向主供奉了圣肉;虽然在救主一事上只是杯水之力,但信徒们都受了主的恩德,立志要向世人普及主的福音!”张翠翠满怀热情地看向讲台的登场处,“让我们欢迎最虔诚的奉肉信徒,一起聆听他们所受的圣恩吧!”
叶心认得第一个登场的人——那是给六月雪送画的画师,杰克·巴黎。杰克一上场,就倒在地上,跪伏不起,紧紧抱着张翠翠的脚。他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精气神,眼眶浮肿,手上多了几道伤痕,就像是被鞭子打出来的一样。
“活母啊,活母啊!”杰克哭叫着,似乎后悔至极,“小人我听信邪道,在作品里自以为是地杂糅秽物,还好及时得到您的教诲,现在……现在已经悟了正道,献了圣肉,还希望能够得到活母您的宽恕啊!”
“亲爱的圣徒啊,”张翠翠吸着鼻子擦着眼泪,似乎也是伤心至极,“能够及时醒悟,这就是大善事啊!向大家展示主的恩德吧!”
“这就展示,这就展示,”杰克从地上爬了起来,从手里甩出一幅画来,迅速挤出了专业的笑容,“大家请看——这是在下的画作,《圣主之肉》!这幅画已经在天都尼亚拍卖网上,拍出了三千万尼亚币的高价!”
叶心打量起了那幅画。这幅画上到处都是人类胚胎,他们吸附在同一个且巨大无比的胎盘上,咧开嘴笑得很开心。这胎盘位于一处深洞的底部,而洞的顶部有一具骷髅,它寂静地躺在地上,上半身悬挂在空洞之上,朝着洞里流入了最后一滴血。
“领悟正道以后,主收下了我的圣肉,赐予了我无与伦比的艺术才能!”杰克笑得越来越夸张,“所有的主义在主的面前,屁都不是!圣主至上!”
“这幅画描绘了主赐予人类血肉的场景,第一代人类便是这样诞生的,大地之子宫才是真正的伊甸园!”一个观众站了起来,他似乎是个富有的中年人,手上戴着金光闪闪的机械表,“我出五千万!散会以后,我直接找贵会报价!”
“谢谢您!”杰克朝中年人鞠了一躬,“圣主会保佑您的!”
杰克随后就下场了。陆柩起身仔细地看了看——杰克的双腿发出了阴暗的金属光泽。看来已经全部转换为义体了。
黑色丶沉默:令人一阵恶寒。那人肯定是被打了一顿,说不定还被灌了药。报价的那个估计也是托。真邪门。
黑色丶沉默:献上圣肉……难道是……
第二位上场的人叶心也有印象——这是昨天在张翠翠发言以后带头鼓掌的中年人。他戴着厚厚的眼镜,西装革履,自信无比。他挥舞着手臂,展示着自己的义肢。
Passingrave:包装精致的二手货,这个型号早就停产了。因为有芯片,再加上当年很便宜,被拿来挖比特币。嗯哼。
“大家好,我是天都尼亚兴盛林业公司的总经理,名叫庄持衡。”他在台上来回踱步,推着眼镜,仿佛智能手机发布会的主持人,“16年的时候,我的公司还只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企业,拼尽所有包下了北方的一块地准备做点生意。一开始,我想建房子,奈何那里离市区太远,只好作罢;后来,有人说种树能发大财,于是我开始种树。当时的我啊,脑袋里只有钱,从来不知道信仰是什么。”
他说得头头是道,台下也若有所悟。
“我知道,”六月雪小声说着,“这时候来世乐土指引了他。”
“直到后来,我偶然遇到了活母,也就是翠姨。”庄持衡突然提高了声音,“活母,是人杰转世;上上一任是活父,他叫爱因斯坦,赐予了人类无穷的电;上一任是活童,她叫通贝里,从她这一任开始环保就被主点了出来;再到现任活母,翠姨这一任,主就交给了她伟大的使命——唤醒全人类,拯救全地球。”
“活母告诉我,种树不能是为了钱,为了自己;而是要为了我们今后的世世代代,为了地球。树可是地球的肺啊!我们怎么能够砍树,怎么能够伤害主的肺呢?”庄持衡发出一阵狂笑,“当时我就悟了!这才是正道,种植防护林才是正道!所以我种了树,但是没有砍——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它们变成了守护天都的卫士!你们说,这是谁的功劳?”
观众们窃窃私语,似乎不太能确定答案。
“这是树的功劳,”陆柩对这番发言不置可否,“反正和那骨头没关系。”
“答对了!”庄持衡向空中挥舞拳头,“这是主的功劳,这是活母的功劳!没有活母为我带来主的旨意,树就只是树而已,会被我砍掉;但有了活母有了主,就不一样了!这些树为天都带来了岁月静好,带来了万世安宁!我和之前的杰克兄比不了,我将全部身家献给了防护林,我破产了。不过来世乐土收留了我,来世乐土成了我的乐土!我失去了金钱,但换来了功德!”
庄持衡欢呼起来,观众也欢呼起来。
“哦哦哦哦——”六月雪也欢呼起来,但旋即话锋一转,“嗯?”
庄持衡身后的屏幕上,出现了一群民工。他们身上仿佛抹着永远都洗不干净的泥灰,手部和腿部装着生锈的二手承重级义体;他们将从远方运来的大树从卡车上卸下,迈着沉重的步伐将它们扛到目的地,然后喊着号子挖着土,为大树挖出足以承载其根部的空间。
“你们这群废物!今天要是不全给我挖完,这些树就得枯死,我就真得去买小树苗从头种起了!”远处,庄持衡拿着喇叭大喊着,“各组工头注意,组里效率最低的送到我这来关一晚上,保管第二天听话!雇你们就是因为便宜,一组抵不了一辆挖机要你们做甚!”
屏幕里的庄持衡坐在开着空调的小轿车里,打扮香艳的美女正给他递香烟。
“这是叛徒的阴谋!”庄持衡愤怒地指着屏幕,“有人嫉妒我们的伟大事业,使用AI制作了邪恶的、亵渎的虚假视频!圣主至上!活母万岁!”
庄持衡下了场,带着兴奋和愤怒。
Passingrave:初步分析结果——没有AI痕迹。信息量太足了,这可是全息的,就算用量子计算机也得花个几百万来做吧。
第三位上场的人叶心就很陌生了,是一对母子,妈妈三十多岁,孩子也就七八岁;但他们的穿着叶心很熟悉,一看就是棚户区的普通民众。
“妈妈,和妹妹……当时也差不多大,”六月雪看着台上喃喃自语,“好想他们呀。”
看到叶心转过头来,六月雪小声说了句,“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事。”
Passingrave:连穷人都骗吗……这群家伙。
“大家好!我是海宁格区的容安,这是我的儿子德旺,今年读小学三年级。”名叫容安的女人十分兴奋,“太高兴了!终于能登上这个讲台了!”
台下传来了咳嗽声,容安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是这样的,我儿子呢,打小不说话,三四岁了还不说话,我带他去很多医院看过,都说是发育比较慢,我不信,换作大家也不信,是不是?后来他四岁的一天,我带着他在街上碰到了正在宣讲的活母,活母大人当时被这世界锁住了威能,但她看了看我儿子,给他开了个光,回去以后没几个月他就能说话了!活母大人是主的使者,她说什么就能应验!”
“这个年龄的孩子要是发育比较慢,最迟四五岁也能说话了。”陆柩笑出了声,“有一点医学常识,哦不,就算没有,靠蒙也能蒙中几个啊。”
“阿华,阿华,”六月雪哭了起来,“要是你还活着,也该读中学了……”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叶心递来一条湿巾,“节哀顺变。”
“谢谢姐姐,”六月雪抽了抽鼻子,擦干了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想她,我的妹妹……如果她能活到现在的话……”
见观众席议论纷纷,第一排传来了重重的鼓掌声。于是观众们安静了下来。
“我和活母大人是有缘的,”容安又开始说了,“后来我又遇见了活母大人——就在孩子二年级的时候。孩子那会成绩很差,总是班上倒数。这样下去,可考不上重点中学啊;这一辈子,估计也就要跟咱们街上的那些老男人一样,砍掉手脚装上二手义体然后给人当牛马使了。我没见过活的牛马——但考不上重点的人,过得可真比牛马还不如啊!”
有的观众听到这里,纷纷抽泣起来,擦起眼睛。
“然后,活母大人就出现了。活母大人是大善人,她知道了孩子的事,就给我开了个方子,我去找街上的义体医生把药一抓,神了!”容安举起孩子向观众们展示着,“咱家孩子学得飞快,现在连初中的知识都掌握了!大家可以给孩子出出题,他马上就能答的上来!”
观众们面面相觑,不多时后,陆陆续续有人站了起来。有出语文题的,有出数学题的,还有哲学和社会学的;结果这孩子竟然答得有理有据,门门科目都说得像那么回事。
“他甚至连康德和黑格尔的理论都能概括出来,还能打出自己的比方来解释!”
“这绝对不可能是义眼和义体能做到的事!他的脑子太灵活了!”
陆柩瞟了眼孩子的眼睛——深深的黑眼圈缠着他的眼珠,而眼珠里则布满了血丝。
黑色丶沉默:以前有一部电影叫《超体》,说的是人吃了药之后就能获得各种各样的提升,包括智力和体力——事实上是在加速消耗身体,还会上瘾。这药估计把这孩子的脑细胞老化了几十年,他寿命不多了。
黑色丶沉默:然而即便这样他的智力也无法超过成年人,成年人吃这药估计也只能获得有限的提升。就为了拍这么一出吗?简直人都不是。神迹果然是用血堆出来的。
叶心则看向了容安。她的手脚都被换成了义体,只不过都快掉漆了。
Passingrave: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第四位登场的人很奇怪。这个老人看起来比张翠翠还大几岁,却穿着大马褂和长衫,戴着圆圆的老花镜,仿佛古时候的文人,风度翩翩。
“诸位别来无恙啊,在下乃喧嚣世间一介书生,”老人的语调抑扬顿挫,“号悬壶先生是也。悬壶济世,普及真理,乃是在下与诸位的使命啊。”
“那位先生?”观众席又开始议论起来,“难道是天都尼亚投资银行的那位……”
“正所谓宇宙万法的那个源头,它是如如,”老人无视了台下的讨论,摇着折扇,也摇着脑袋,“这里就要跟大家讲个概念了,那就是如来。如来,它来了吗?如来。到底来了吗?如来。所以我们常说啊……”
“感谢我们的悬壶先生!”张翠翠突然登上讲台,双手搀扶起了老人,“悬壶先生,接下来就由我来阐述您的意思吧!”
“如来!一定要记住啊,主就是如来,不来也不去!”老人振臂高呼着下了台,“主无处不在!圣主万岁!”
陆柩嘴角含笑,瞥了瞥叶心;却也和叶心的眼神相对。
黑色丶沉默:保护伞。大概是太入戏了,所以总想自己上来说两句。
Passingrave:的确。不过总算不像前面那样又臭又长了。另外,孩子太可怜了。
两人眼神再度错开,沉默不语。六月雪却说话了——
“来了。”六月雪的嘴角挂着笑意。
Passingrave:这孩子不会真的压力很大吧……先观察着。也可能是因为那杯茶……
“大家感受到圣主的恩德了吗?”张翠翠高举双手,“圣主至上!”
“活母万岁!”观众们高喊着,“活母万岁!”
“接下来,我们开始举行创造来世乐土的三大仪式!”张翠翠从台上的桌子里取出一个被盖住的大餐盘,“于今天晋升为圣徒的同仁们,请上台分享圣餐!”
叶心瞟了瞟正在揭开的餐盘,差点发出一声尖叫。
“快!”她取下眼镜,一把戴在了六月雪鼻梁上,“这个你看不得!”
“为什么?”六月雪很疑惑,却顺从地把眼镜戴得更紧了。
“拿小说打比方的话,”叶心有点口不择言了,“前面的还有那么一点过审的可能——这个绝对过不了审!”
“她这副眼镜功能挺多的,”陆柩发话了,“你现在看到的内容,会以打比方的方式呈现给你。看过《Fate》系列吗?有部剧场版电影就把一些不适宜登上院线的桥段……以童话的方式提供给了你。总之就是这样。”
六月雪若有所悟,戴着眼镜呆呆地看着台上。
一群小松鼠在森林里快活地穿行着,他们在树丛间跑来跑去,终于聚到了一起。聚到一起后要干什么呀?哦,原来是要聚餐呀!
小松鼠们围着一颗小松果,撬开了它的壳——里面有一颗很小很小的果仁;但是,这颗果仁黑黑的,小小的,枯枯的。
“好可怜的小松果呀,”松鼠们说,“才刚出生就枯萎了。”
“但这也是森林的恩赐!”松鼠们于是每只都咬了一口小果仁,把它吃得干干净净。
“感谢森林!”松鼠们对着森林叽叽喳喳,然后又四散开来了。
“有点好奇你看到了什么。”六月雪取下眼镜后,陆柩愣愣地看着她,“你好像一点都没有被吓到的样子……看来效果挺好。”
“就是,一群小松鼠,”六月雪摸了摸头,“在吃一颗小松果。”
“那就好,”叶心长舒一口气,“刚刚我真的被恶心到了……让我缓缓。”
“各位圣徒,你们已经受到主的注视了!”张翠翠继续说着,“接下来是第二个环节——奉献圣肉!这个环节,由今天成为使徒的同仁进行!”
陆柩和叶心不约而同地盯着六月雪。
六月雪听话地把眼镜带了回去。
一群小锡兵在小朋友睡觉的时候巡逻着他的家。他的家好大呀,怎么走也走不完——小锡兵们想着。他们只是玩具小锡兵,平时必须乖乖地让小朋友玩,晚上才能出来活动,保护小朋友们的梦。
突然,他们看到了一幅画。画里,也是一个小锡兵。他在画里,扁扁的,出不来。他的表情一直是那样,或者这样。
小锡兵们叹了口气。“我们应该让这位战士也能执行他的使命!”
于是小锡兵们从厨房里抬过来一把菜刀。小锡兵们开始给自己做手术啦!他们把自己的手和脚都借给了画上的锡兵——发现还有好几幅画以后,他们借的更多了。他们用木棒替代了原本的手和脚。
也许是菜刀太烫了,地上流着很多的液体锡。于是小锡兵们又搬来了毛巾,将液体锡擦了个一干二净。
小锡兵们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木手和木腿,回到了玩具箱。
今天他们帮助了其他的小锡兵!
“没有刚刚那个恶心,”陆柩摇了摇头,看着再次取下眼镜的六月雪“就是挺……难说的。你怎么看?”
“我感觉,”六月雪急促地呼吸着,“我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是啊,”叶心叹了口气,“那就是……奉献圣肉。”
“为了过审,”六月雪又戴回了眼镜,“我还是一直戴上吧。”
“没事,过不过审的不是我们说了算。”叶心摇了摇头,“我打的比方挺烂的。其实比较严谨的编辑,即便是这样的描述也同样会不给过审的。唉。”
“试试嘛,”陆柩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我下次试试。”
“使徒们,你们经由奉献圣肉,即将承接主的恩德!接下来,就是今天的最后一个仪式,”张翠翠语气变得高昂,“惩治罪人!我们要替主讨一个公道!”
“惩治罪人!”使徒们挥舞着尚且不太适应的义体,将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女人推上了讲台,“惩治叛徒!”
看到那女人的那一刻,叶心的瞳孔紧缩。
“那是……我的大学同学,路絮。”叶心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毕业以后,她也去做了记者……这几个月我都没看她发朋友圈了,没人知道她在哪,只知道她被外派了……”
“我和她……是一个社团的。”陆柩大口吸着气,“因为写科幻的原因,我之前经常和她交流……这几个月我都没联系上她……”
“我也——”六月雪紧攥着拳头,“好久没联系过家人了。”
皇后假扮成女巫,将白雪公主捆了起来,吊在了天花板上。
“你这个叛徒!”皇后高叫着,“你背叛了王国!怪不得小时候给你喂苹果,你一边吃一边哭;前几天给你换新衣服,你一点笑容都没有——你从小就在盘算着背叛我!”
“你这个恶魔!”虽然好几天没吃东西了,白雪公主依然攒足了力气吼出了声,“你的仆人每天都会走进森林,摘下还没成形的苹果,用来炼制长生不老药;你嫉妒女孩子们年轻的嗓音,就派魔鬼偷走她们的嗓音,让她们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而你却把这些声音存了起来,每天都换着来用;你害得多少王国人民家破人亡!国王向整个王国瞒着你的事情,只因为他贪图你的美色!”
白雪公主死死地盯着皇后,“我要向整个王国告发你!”
皇后怒了,将毒苹果塞进了白雪公主的嘴巴。白雪公主痛苦地挣扎着,然而毫无用处。她死了,她的双手和双腿开出了玫瑰,胸间飞出了一只悲伤的鸟儿,那鸟儿传诵着她的心事,在王国里徒劳地游荡。
六月雪摘下眼镜,与台上的路絮对上了眼。她嘴角淌着鲜血,却仍然面带微笑。她的胸间被插入了一副铁制十字架,汩汩地朝外流着血;然而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所以血很快就流干了。
太阳骑士:叶心,我以后要去当记者哦!
Passingrave:记者?做不成什么事情的。什么都不能说。这就是安那其现代主义……
太阳骑士:我会说的。要来当记者吗?我知道你想当的,你说过,只是你忘了。我会冲在你的前面,我会把前面的危险都告诉你;我会把我所有的经验和教训都告诉你——如果你愿意当记者,我会保护你的。
太阳骑士:我会去揭开这世界上的黑暗,即便代价是死亡也无所谓。因为这个世界太黑暗了?对,正因为太黑暗了,所以更需要有人去点灯!越黑暗,越要去!
太阳骑士:我说到做到……如果你愿意当记者,我会变成你的盾牌。
Passingrave:好吧,我相信你一次。
“路絮……”叶心心如死灰,紧握着录影机,“我来替你做这件事。”
太阳骑士:陆柩,叶心已经答应我当记者了哦?
太阳骑士:所以你也要坚持梦想,明白吗?
黑色丶沉默:我已经挂了六门课了,我就是头开水都烧不开的死猪。我没救了,真的。路絮,不要理我了,不要管我的梦想了,我说着玩的。
太阳骑士:你喜欢写科幻,不是吗?你发在自己博客上的每一篇我都看了。我很喜欢你的风格,我也写科幻,我可以给你提供意见!
太阳骑士:陆柩,人就活一次——就算穷得要饭,怎么了?既然马上就要穷得要饭了,不如放手一搏!
太阳骑士:穷得要饭也要有尊严,死也得像个人一样死去!
黑色丶沉默:好!既然你看,那我就写!
“路絮……”陆柩磨着牙,表情狰狞,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等着,老子这就扬了那些家伙的骨灰。管它过审不过审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活母大人,”六月雪举起了手,“是叫活母大人吗?”
“哦?”刚想继续说话的张翠翠表情一变,“怎么了,我的荣誉会员?你的仪式要在你同意以后才能举行哦——”
“您还记得,织华、织言和秋霜吗?”
“难道我们以前见过面?”张翠翠喜出望外,“太好了,我和您果然有缘分呢。”
“是有缘分,不过您贵人多忘事,看来是不记得了。那好,我再和您说一遍。”六月雪握紧双拳,站起身来,盯着台上的张翠翠,“八年前,也就是16年,您有着另一副面孔,同样在一个名叫【深蓝之拳】的组织里担任教母。说是组织,其实是邪教,邪教中的邪教。你们歪曲了基督教和佛教的经文为自己所用,在亚欧邦联到处招摇撞骗,蛊惑他人进行犯罪活动,把犯罪所得提供给你,让你变成了一个千万富翁。”
“哎呀,难道是茶水的作用吗?”张翠翠狞笑着,“看来你也是个阴谋论者呢。”
“我的父母,织言和秋霜,被您的话语蛊惑,加入了深蓝之拳。可原本就老实本分的他们,自然立马就发现了那是个邪教,”六月雪的双手青筋暴起,血管透过皮肤发着冷冷的蓝光,“他们想要向当局举报您的组织——毕竟他们是那么信任亚欧邦联的政府们,信任秩序的维护者们;然而他们的举办信到了大人物的手里,大人物心善,见不得坏人,于是便把信扣留,告诉了你这个大善人呢。”
“大家不要听这人说的话!”张翠翠大声叫喊起来,围着讲台转来转去,“一派胡言,简直是太滑稽了,哈哈哈哈!”
“大善人,听我说完,”六月雪一声冷哼,“你们第一时间就跑去了我的家,审判叛徒——用十字架,刑具和几颗冷酷的心。我的父亲织言被你们用十字架刺穿胸口,就像这位姐姐一样;我的母亲秋霜被你们凌辱,活埋,分尸,就像你的使徒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失去身体;我的妹妹织华,被你们关在地下室里,饿了好几天,最后饿死了!就像你们的【圣餐】一样,她死的时候也一样瘦弱,无助,绝望!”
“这是癔症!”张翠翠慌忙地寻找着语言,“我们无法担保每位会员都有着良好的精神状态,担保不了的……”
“而我呢?你肯定很好奇,对吧?”六月雪反倒狞笑起来,“我被关在了妹妹对面,看着她一点点瘦下去,一点一点死去,连给她自己的血喝都做不到!但命运眷顾我啊,我最后找到了地牢的地道,逃了出来!你们把我们忘在那个地方了,这就是你们最大的错误!我学姐把我拉扯长大,她知道我要报仇,她想方设法帮我弄来了最强大的武器,她安排我做了偶像,而又是我发现了你的真身,你这个孽障在出了大事以后竟然花重金把整个人从上到下换了个遍,连身体都换了,但我还是能认出你来!于是我趁你在天都尼亚活动这会办环保活动,果然把你给钓上来了!”
“卫兵们,集结!”张翠翠拍了拍手,几百名使徒和安保朝着六月雪冲了过来,“死吧!你这个旧日的幻影,你不该还活在这世上!我来超度你了!”
六月雪回头看了眼叶心和陆柩,“退后,两位姐姐!我来解决!”
血管布满了她的体表,蓝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大厅;陶瓷颗粒从她的皮肤里渗出,构成了纯白的护甲;她的脊柱闪着金光,只一踢,便将周围的座位踹得粉碎,硬生生划出了一片战场!血红的火焰在她的瞳孔中闪烁,愤怒在她的身体内外穿行!
“两位姐姐,很抱歉把你们拖进来,也很感谢你们的陪伴,给了我复仇的勇气,”六月雪的声音十分柔和,看向叶心和陆柩,眼神清澈,“作为回报——我会以保护你们为前提剿灭他们,即便战斗到死去也绝不反悔。”
“装的太像信徒了,这几年你一定很不容易吧。”陆柩笑着点了点头,“需要我帮忙吗?我……可是吉他手哦。”
“那就麻烦姐姐了,”六月雪的脚底冒出一股热腾腾的气流,她飞向讲台,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电吉他,递到了陆柩的手上,“让我们来首死亡金属乐吧!”
“Rock And Roll!”陆柩用力扫过琴弦,“好吉他!”
“我负责记录,我要继承路絮的梦想,”叶心举起了手中的球,又推了推眼镜,“另外,我是个黑客,你放心战斗就是了——我会帮你清除障碍。”
“你们这群刁民!”
张翠翠突然裂成两半,露出了惨白的脊柱——排布着密密麻麻的微型追踪导弹发射口。
“屁民,就该听话!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便死!下地狱去吧!”
六月雪转过身来,凝视着张翠翠,眼里满是喷薄而出的烈火。
“该!下!地!狱!的!人!是!你!”
申时 亚欧24年3月8日14时30分00秒
我是人类
作曲:陆柩
作词:六月雪
杀人放火金腰带 修桥补路无尸骸
穷人翻身是犯罪 有钱是黑也能说成白
世界上怎么能有这样的事!
世界上怎么能有这荒唐事!
现在由我来判案 坏人统统都枪毙
枪毙!枪毙!枪毙!
(开枪扫射)别挡道!走狗!
(怪力飞踢)邪教徒!滚开!
我身本是父母给 脚踩宝莲红绫戴
乾坤圈和风火轮 枕天睡地我闹东海
册那龙王它多作怪 救命的雨它下不来
逮住那龙家的三太子 抽筋剥皮
(念词)嗯……当官的,成事不足你败事有余
给我向全世界人民下跪!
给我向进城农民工下跪!
给我向失业大学生下跪!
给我向杆上的红旗下跪!
给我下跪!
(变奏)没错 我是人类
我换上了讨贼的装备
我不管自己活到几岁
我坚守本心我不后退
我吊着口气也像炸雷
没错 你是魔鬼
我要揭穿你们的虚伪
我要扫干净家里的贼
如果你们觉得我狼狈
不如判我与人民同罪
同罪!
(念词)
我告诉你我就是那基督山伯爵永远的复仇者
我告诉你我就是那七个葫芦娃我是杀不完的
我告诉你我就是那说真话的鬼我绝不当看客
我告诉你我就是那斩妖魔的剑我只砍向邪恶
(金属礼)
Rock And Roll!
Fight And Kill!
(激流鼓点)
谁是人类 我是人类 虽然我已 全身改造
谁是魔鬼 你是魔鬼 血肉再多 也怕刺刀
这个问题 答案有了 别再讨论 不再重要
犯罪太多 不用悔改 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不如——
(导弹清场)下地狱找答案去吧!
酉时 亚欧24年3月8日15时00分00秒
浓烟散尽之后,源源不断的电火花围绕着六月雪的身体。宛如雷神天降,此刻她有如新生。整个大厅的灯光都消失了,无线电力输送网络成了她延伸向外的根系,使她成了这里最闪耀的能量体。
“消散吧,社会的蛆虫!”
六月雪将电火花聚于手心,一跃腾空,扑向蜘蛛一般趴在地上露出脊柱的张翠翠,将其用落雷烧成灰烬。
“这就……结束了?”六月雪喘着气,凝视着被电火花缠绕的双手,“比起我家人遭受的痛苦,这点惩罚不及千分之一……”
“算是结束了吧。”叶心端起录影机走了过来,“接下来,只要这样就好了。”
叶心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魔杖,指向张翠翠的灰烬——那灰烬竟变成了童话里的女巫,刚一现身,就被关在了从空中降下的铁笼里。
“好了,”叶心收起魔杖,“这样就将她的意识束缚在新的沉浸数据体当中了。这个世界不会维持太久——我们得马上进行下一步行动。”
“什么什么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六月雪惊得张开嘴,“叶心姐姐,你会魔法?还有这个那个世界……难道说……”
“我早就知道你身上有义体了,”叶心推了推眼镜,“你的义体和身体融合得很好,外观上看不出来;自带加密系统,一般的手段识别不到——采访的时候我就破解了你的伪装,但我不敢确定,毕竟你使用的义体即便在黑客界也只是传说中的造物。”
“我学姐不是一般人,”六月雪的语气似乎还挺自豪,“所以……”
“超感录影机的工作原理是生成并录制与现实一模一样的沉浸空间,这也就意味着,它可以制造沉浸空间。”叶心语调平静,“通过发起刚刚的录制,我获取了你和陆柩的录制授权,并在你授权录制时黑入了你的义体,获取了你的五感录制授权。这样,我就可以将你和陆柩拖入我所制造的沉浸空间。”
“我大概明白了……”六月雪点了点头,“所以姐姐,我们在沉浸空间里吗?”
“是的。”叶心也点了点头,“在和安保人员接触时,我诱导他接触录影机,在那一瞬间黑入了他的身体——录影机可以在授权时获取对方的生物信息,这就足以让我破解他的防火墙了。他处于来世乐土的内网,可以在大厅里其他人信号被屏蔽的状态下使用网络——我顺着他的网络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都22世纪了,窃取个人信息的渠道还是这么广泛,”陆柩扑哧一笑,“所以是什么有趣的东西?我只是看到你给我的眼神了,大概猜到你会有动作,但是个中奥秘我还是不太明白啊。话说制造沉浸空间需要算力吧?个人算力应该是不够用的。”
“没错,”叶心给出了肯定答复,“通过内网,我破解了张翠翠的义体,从她身上发现了亚欧花仙公司的沉浸空间生成接口。我把她在花仙公司存下的使用额度都耗完了——可能是因为她平时也会制造沉浸空间来对教徒进行催眠,花仙公司那边对她账户今天的异常活动并不在意。”
“也就是说,你花她的钱制造了现在我们身处的沉浸空间,把她给催眠了,”陆柩啧啧称奇,“不愧是你,叶心姐姐。这就是用神迹对付神迹吗?”
“说得好——另外,别学孩子说话。”叶心指了指周围受伤倒地与战死的安保和教徒,“这些人都是张翠翠脑子里的军队,真正的她和我们,此刻正在以比这里慢一百倍的速度度过现实时间……她的卫队正在冲上讲台搀扶因为进入沉浸空间而晕倒的她,而我们只是在座位上打瞌睡。”
“所以,姐姐,”六月雪有点失落,“我难道什么都没做成吗?”
“不,六月雪,你击败了张翠翠的沉浸数据体,你是我们的救星。”叶心摸了摸六月雪的头,“要将一个人毫无察觉地拖进沉浸空间,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他拖入与他一模一样的数据体里。你击败了与张翠翠那经历了高度改造的战斗义体强度相同的沉浸数据体,她的意识才会陷入休眠,被我们捕捉。”
“叶心,你一开始就是这么安排的吗?”陆柩有些疑惑。
“我只是隐隐感觉到六月雪想在会场里做些什么,所以提前破解了她的五感,黑入了来世乐土的内网,”叶心摇了摇头,“我是在六月雪情绪爆发并说出真相的那一刻才彻底意识到她的目的——那之后我才启动了沉浸空间。”
“姐姐,这感觉就和盗梦空间一样!”六月雪在大厅里漫步起来,“好真实,把我完全骗过去了!不过,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如果不能证明在场的所有人都罪无可恕的话,我们应当默认他们都罪不至死——所以我将你拖进了这里,”叶心将捧在手里的录影机放进了口袋,“另外,既然我有这么做的能力,我就不能拿你和我们的生命赌博。一个老女人的潜意识生成的杂兵,不会像现实中的雇佣兵那样使用我们想不到的战术——我们没必要和真正的来世乐土死磕。”
“但是我们依然要面对现实中的来世乐土,”陆柩凝视着铁笼里正在昏睡的女巫,“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已经干了好几年黑客了,认识一些正直的网络警察不过分吧?”叶心露出了笑容,“从沉浸空间出来以后,现场应该已经大乱了;我们趁乱逃出会场,将劫持到的张翠翠数据体直接发给网络警察——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办的。等到他们立案了,我们就把今天的录像通过天锋社发出去!”
“真是一次完美的合作!”陆柩叹了口气,“可惜——没把路絮救出来。”
“上台前的她就已经死了——只是在看到我们的时候回光返照了而已。那个叫庄持衡的被一段全息视频揭穿了伪善的嘴脸,这可能就是路絮的手笔。我还在享受生活的时候,她已经在黑暗中战斗这么久了啊……”叶心攥紧拳头,“我要替她报仇——并且把她的事业继续下去。这就是第一步……”
“谢谢两位姐姐,”六月雪无奈地笑了笑,“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这个会场的——然而还是软弱地拉上了你们。如果没有两位姐姐,也许我已经是名逃犯了吧。”
“不用自责,仇恨会干扰人的思考,这很正常;我也很难说作为你的我会怎样做。”叶心走向铁笼,将笼锁握在手中,“睁开眼睛吧,你们可以回现实了——我来把她带走。”
“交给她吧,我会保护你离开……”陆柩刚这么说,瞟了眼六月雪的义体又改口了,“总之我们等你,叶心!”
就在陆柩“睁眼”的那一刻,笼子里的女巫嘴角上扬。她的手中也出现了一根魔杖,正散发着幽光。
“——叶心!”
戌时 亚欧16年3月8日15时00分00秒
陆柩睁开了眼睛。她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房间里——这似乎是一个小学女生的卧室,墙上贴了许多当红明星和卡通的海报,书桌上摆着最新款的智慧屏和全息玩具。陆柩从书桌旁起身,看向正睡在床上的那个人……
“哎呀!”六月雪一声尖叫,从床上弹了起来,“这不是……这不是我的房间吗?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啊。我都在做梦了,使用义体战斗的副作用果然很大啊……不行不行,得赶紧帮她们离开会场——”
“应该不是梦,”陆柩坐在床边,“就目前的科技而言,梦是不会联机的。”
“啊啊啊啊是陆姐姐!”六月雪检查着身上穿的洛丽塔装,又捏了捏自己的脸,“好像真的不是做梦!那我们……这是在哪呢?”
“你刚刚说了吧?这是你的房间。”陆柩走向书桌,捡起智慧屏,“这上面写了一个名字……织梦。这是你的真名吗?”
“是的。”织梦点了点头,看向窗外,“好久都没有听过自己真正的名字了……被学姐收养以后,我就有了现在这个名字。终于给爸爸妈妈和妹妹报仇了——从今以后,我也可以把名字改回来……”
“也许,还不是时候。”陆柩顺着织梦的目光看去,阳光照在了她的脸上,“我们现在,应该还在沉浸空间。”
“这里是我八岁时的家。”织梦低下了头,“我以为只有在做梦时才能来这。”
“走一步是一步吧。”陆柩扳着手指,似乎也有些局促,“总之,有人出于某种目的制造了这个空间。我们得去查明真相,想办法和叶心汇合……”
有人敲了敲门,然后转动了门把手,自己走了进来。
“姐姐!”这是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长相和织梦颇有几分相似——她穿着素白的小裙子,眉间点了个红心,仿佛要去文艺汇演表演节目一般。
“阿华?”
织梦愣住了,双手不禁垂下,没有任何防备。
“姐姐,”织华转了一圈,“好不好看?我要去表演节目啦!”
织梦下了床,蹲下了身,轻抚着织华的脸蛋。两行清泪划过她的面颊。她抚了抚粘在织华脸上的头发,握住了织华的小手,久久不肯放开。
“姐姐?”织华眨着眼睛,“有人欺负你了吗?”
“没有哦。”织梦摇了摇头,抹掉了眼泪,露出微笑,“好看!特别好看!今天有点冷,记得戴上手套哦。”
“刚给她买了新手套,”织华的身后响起一个成熟的女声,“来,小梦,一人一双!你帮小华戴一下吧,妈妈要去补个妆。”
一双温暖的手将织华和织梦的手捧了起来。这双手布满了茧,厚实而柔软。两双小小的手套被放在了织梦的手心。
“妈妈?”织梦的声音有些颤抖,抬起头来,泪眼婆娑,“我好想你……”
“怎么了呀?妈妈每天都在家里呀。”秋霜也蹲了下来,帮织梦戴起了手套,“原来是小梦长大了,手套买得太小了……对不起小梦,妈妈重新给你买一双。等会儿小华表演完节目以后,晚上妈妈包饺子给你吃好不好?”
“妈,”织梦抱住了眼前的妈妈,把脸埋在了她肩膀上,“我好想你。”
“妈妈就在这里,不会跑掉啦。”秋霜笑了笑,轻轻拍着织梦的背,“小梦已经长大啦,不能在妹妹面前跟妈妈撒娇哦。”
“秋霜啊,刚刚上面来通知了,深蓝之拳那群人马上就会处理他们,说我们举报有功,不会有事的……”织言一边打理着领带,一边走向了织梦的房间,见到眼前的场景后不禁扑哧一笑,“哟小梦,大白天的跟妈妈撒娇呢?”
“爸,”织梦克制住了浓重的鼻音,抬头凝视着眼前的爸爸,“好久不见。”
“这才多久啊,小梦做梦没睡醒呢?”织言走过来,笑着拍了拍织梦的头,“等会儿出去玩,小梦想好要吃点什么,爸给你买啊。毕竟今天小华要上舞台表演嘛!”
“爸爸,我也要吃!我要吃棒棒糖!”织华跑到织言身边,拽着他的衣角。
“都买,都买!今天两位小公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织言把织华举起来转了个圈,“两位小朋友,等会我们就出去——玩咯!”
“挺好的,”陆柩苦笑着,准备走出房间,“看来是个很不错的空间——”
“陆小姐,谢谢你!”织言把织华轻轻放了下来,看向陆柩,“多亏了你,小梦才没迷路,安全回家了!小梦的朋友就是我们家的朋友!晚上要不留下来吃个饭?”
“我?”陆柩错愕地指了指自己,“她……安全回家了吗?”
“是啊,谢谢陆小姐。”秋霜点了点头,“听小梦说陆小姐喜欢吃红烧肉,小华也特别喜欢吃,您和我们家真有缘分啊。”
“这可真是……”陆柩挠了挠头,声音压低了几分,“真是奇怪……”
“陆姐姐的眼镜好漂亮呀!”织华跳起来指向了陆柩的墨镜,“黑色的!”
“喜欢这副眼镜吗小妹妹?”陆柩将墨镜取了下来,面带笑容递给织华,“可以借给你玩一会哦。”
“陆姐姐,”织梦转过头来,声音低沉,“不用太在意他们……正事要紧。”
“离出发去小华幼儿园还有一会,”织言看了看手表,“先去看一会电视吧。陆小姐怎么打算?您愿意在咱们家吃顿饭吗?”
“恭敬不如从命呀,”陆柩点了点头,“没问题。”
一行人走向了客厅。陆柩贴近了织梦,与她同行,说起了悄悄话。
“现在还搞不清楚情况,”陆柩的声音很小,“只能套他们的话,静观其变。要是我感觉有什么情况,会提醒你的。”
“我会努力的。”织梦点了点头,“也许这个空间的主人是我,这一切都与我记忆里一模一样……我会想办法找到出口的。”
前往客厅的走廊,在此刻的陆柩眼里,就像揣在耳机的数据线一样长,甚至杂乱无章。她看向织梦,一切就像幻灯片一样在织梦的身边播放着——躺在姐姐怀里听她讲题的妹妹;一起做菜和练习摆盘的爸爸和妈妈;生日会上的小王冠和粘在脸上的奶油;野营时摆在草地上的烤架和全家人的笑容……
这一切都消失在了织梦身后,在无尽的火焰中燃烧。
“陆姐姐,”半透明状的时空里,织梦扶着记忆的边界,眼神落寞却在微笑,“这一切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看来你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啊。”
陆柩和织梦抬起头来,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阴险的老女人正背着沉重的大十字架,瞪着充满血丝的双眼;教徒们面带狞笑,手上的铁棍被沾着汽油的火把烧得通红。
“有什么事冲我来!”织言拦在家人身前,“你们快走!”
“小梦,你带着小华从窗户跳下去,你的房间下面是一片草地,”秋霜也走上前来,“爸爸妈妈会来接你们的!”
“不,我不要,”织梦咬着牙,“我们没有逃出去——爸爸、妈妈、妹妹,你们都死了。没有人替我们伸张正义,没有人站出来保护我们……这不是我们之中任何人的错。”
“现在,我来替我们自己伸张正义,我来保护我的家人!”
一束蓝色的电光划过空气,一个愤怒的身影冲向恶徒。背负十字架的教母挥舞着铁十字,从身后伸出的钢管喷射着窒息的火焰,迎击真正的深蓝意志。
“大人物,收下这个!”织梦将双手举在身前,白皙的手臂上生出了无数根陶瓷枪管,“这就是枪击震撼!”
“过去的事情你改变不了,”教母尖叫着,巨大的口器和眼眶中燃起了漆黑的火,“没有人做得到!”
“无论如何,”织梦将枪口对准教母,“这是我的责任!”
万千子弹从织梦的手臂里射出,仿佛一场滚烫的雨。
“就算这里是假的,就算这么做毫无意义——”
“但我就在这里,所以我一定会这么做!”
正在与举着火把冲向织梦一家的暴徒们对决的陆柩完成了最后一个扫堂腿,在织梦的怒吼中产生了幻觉——一时间,仿佛从古至今的西西弗斯都来到了织梦的身边,他们无声地望着阴暗的天空,双脚踩着热浪,顶着巨石走向山峰。
火把终究点燃了屋子,但陆柩用敌人的尸体堆出了一圈防线。织梦看向身后,穿过烈焰和浓烟看到了妹妹的笑容。
“姐姐,加油!”织华挥着手,“我等你!”
织梦仿佛看到了她们共处的最后一天——那时,织华幼小的身体已经布满浮肿,却鼓起了全部力气向她挥了挥手。
织梦将双手从教母的胸口拔出,将那颗连接着各种维生设备的心脏捏了个粉碎。
“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织梦将它扔到一边,“如果我早这么做,就不用替学姐做杀人的买卖,也不用扮偶像,过家家……我受够了。”
织梦穿过火焰,站在众人面前,眼中布满了血丝。
“审判我吧,”陶瓷枪管缩回了织梦的身体,它们留下的创口正缓慢愈合,织梦无力地蹲在地上,“我是个佣兵……为了拥有这副义体,我和她们成了学姐的杀人工具。我们惹了不该惹的人——即使回到现实,我们也会被来世乐土的保护伞追杀的。”
“我对你们撒谎了,陆柩。”织梦的眼睛发着幽蓝的光,“学姐是我们的老大不假,但她只是答应我要帮忙复仇,从未付出过行动。我没守规矩,她不会保护我的。”
“别这样,六月雪小姐……不,织梦。”陆柩向织梦伸出了手,“我们继续找出口,一定能回去的……”
“我们之前,与其说是侵入了张翠翠的沉浸空间,不如说是被困在了那里——打败她的沉浸数据体以后,才重新获得了回到现实的资格。”织梦没有回应陆柩,话语却越发掷地有声,“这是我的沉浸空间,虽然不是由我自己制造的——但我能够感觉到,这里是我的心。我完成了复仇,无论在现实里,还是在这里……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的意思是……”
“给,”织梦从地上捡起一根铁棍,递到陆柩手里,“杀了我吧。无论最后会怎样——这是唯一的办法。”
“不要,”秋霜趴在地上匍匐着,冒着热浪扯住了陆柩的手,“陆小姐,饶了我的女儿!我们可以报警……还有办法的!”
陆柩握着铁棍,沉默不语。她身后的织言牵着织华的手,同样无言。
“我是个罪人,陆小姐。”织梦笑了笑,“也许我的手上同样沾过无辜之人的血。我早就应该面对这个结局了。”
“我现在宣布,你是我的朋友。”陆柩将铁棍扔向火场,“我做不到。”
亚欧通信™清道夫正在扫描该区域。发现异常数据。
血红的警报突然高亮显示在陆柩和织梦的视线里——彩色的不定型凝胶涌入了火场。它们扭曲着,拼接成了黏稠的巨人。这些胶质巨人们吞噬着火场中的尸体,把僵硬的教母和教徒们吞进飞速蠕动的胃,直至将他们消化殆尽。
突然,无数只眼睛从巨人们的胶质身体上冒出,它们在凝胶中流动着,四处扫视,直到将目光汇集在陆柩的身上。
发现异常数据——错误报告43。发射亚欧通信™清除枪。
陆柩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蓝色的电光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一支彩色的长枪贯穿了织梦的胸腔,在强大的动能驱使下与织梦一同划过空气,发出刺耳的撕裂声。长枪划过的空间,逐渐化为虚影,融入黑暗。
长枪最后将自己死死地钉在黑暗之中的唯一光亮之上。那是一个白色的屏幕,上面显示着一个倒计时。
世界主体数据损坏,本层世界即将关闭。剩余60秒。
“它们是来杀我的——我似乎不应该进入这个世界,它们要清除我。”陆柩握住了织梦的手腕,试图确认她的脉搏,“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织梦已经气若游丝,“你,还有希望。”
“织梦,坚持住,这应该只是你的沉浸数据体,无论是谁建造了这里,他们是杀不死你的。”陆柩尝试将织梦从长枪上拔下来,“我带你走。”
“没用的……我能感觉的到。”织梦举起双手,握住了陆柩的手,“这个——给你。”
陶瓷颗粒们从织梦的皮肤中渗出,滑落,飞向陆柩的身体——就像一朵无主的云。雪白的护甲覆在了陆柩身上,然后直达更深处。
陆柩站在了竖直的屏幕上,深吸一口气,拔出了那柄长枪,将织梦抱在怀里。织梦的身体逐渐透明,数据尘埃从她的胸口飘出,奔向虚空。
那彩色长枪在虚空中蠕动起来,化作一片弹幕射向陆柩。她出于本能地向后弯腰,身体超越了声速,躲过了这场彩色的雨。
“坚持住,织梦,”陆柩张开手掌堵在了织梦的胸口,“至少撑到倒计时结束以后,一切会有转机的。”
无数个信息窗口出现在陆柩的视界里,织梦的身体状况巨细无遗地呈现在陆柩面前。她明白,这副义体已经与她完美融合了。
“这就是我生命的倒计时,”织梦指向了白色屏幕,“我曾经来过这里……那些彩色的东西,是他们的工具——无论在哪个空间,它们都能彻底杀死它们要杀的人。这里有很多层……只有一层有,出口……”
“别说了!”陆柩驱使着义体颗粒,在织梦的胸口上铺上了紧实的网,按压着她逐渐沉寂的心脏,“不要死!”
世界主体数据损坏,本层世界即将关闭。剩余30秒。
“陆姐姐,我很高兴……在生命的尽头,还能交到一个过命的朋友。”
飞出织梦身体的数据尘埃们,勾勒出了三个残影。
“姐姐!”织华背着书包,走向了门,“再见!”
“小华,再见。”
“小梦,我们也走了哦。”织言和秋霜走向了门,看向织梦,面带笑容,“再见。”
“爸爸,妈妈……再见。”
“门开了——大概,会通往其他世界吧。”织梦指向从虚空中突然出现的门,门后闪着刺眼的光,“该说再见了,姐姐。”
织梦的身体飘了起来。她化作了一片云雾,只剩下最后的残影。
世界主体数据损坏,本层世界即将关闭。剩余10秒。
“我会想办法出去的,”陆柩走向了门,“我会找到叶心和你……我永远都记得你救了我一命。要是你还活着,我们俩就认你当妹妹,罩你一辈子。”
“但愿吧。”织梦点了点头,飞向屏幕,像一缕风。
“织梦,”陆柩闭上双眼,走进了门,“再见。”
“姐姐,”织梦的声音回荡在虚空里,“来世再见。”
亥时 当前用户不在服务区
第?层 敌占区,游击区,反扫荡作战
鬼子占领了县城,我和同志们撤到了南彦寺村,但鬼子很快开始了反“扫荡”,我们又往附近的山里撤。等我们回村里的时候,到处都是尸体,女娃们待在屋里不肯出来,剩下的村民们也沉默不语。有的人一天到头一句话也不说,像是失了魂一般。
我们打听了下,明白了——鬼子来报复了。有人走漏了风声,鬼子知道这个村支援了八路,把村民们赶到一起,领头的大佐带着几个手下一圈一圈地查,看谁握枪的手里虎口那个地方有老茧,又或者是剪了短头发的女娃,就说是八路。他们把“八路”绑在床上脱光衣服,床下边点上了火,还要拿冷水浇人;又把人往树上挂,也是烧,一边烧一边拿鞭子抽,直抽得人皮肉都给脱下来,尸体成了焦炭;还有的村民被鬼子扔进井里,一个一个扔完了,还要往里面扔石头,把井口死死堵住,这样才算完。折腾了村民一轮又一轮也没问出情报,他们就糟蹋了村里所有能被他们看上的女娃,枪毙了比水缸高的汉子,抢走了藏在地窖里的粮食,最后一把火把村里的屋子全烧光——留了个空架。
日本鬼子是我见过最不像人的东西。狗尚且还是通人性的,他们不通。他们把我们的祖辈逼到山里,逼到树林里,靠着土豆和猪糠过日子,最惨的时候要啃草根和树皮。来到这里后我就跟了八路军,他们无论过得多惨,都坚持要教人识字,讲今后如何过活,谈怎么跟鬼子打持久战。这就是我的祖辈——有了他们,才有两个世纪后的我们。
看来这些沉浸空间的制造者有着自己的考虑。他们将历史做进了沉浸空间,应该不只是为了杀人才这么做。我得想办法去下一个世界,弄清楚他们的目的,以及——他们是谁。
第?层 刚果战场,非洲人,大屠杀
22世纪的人和20世纪是共通的,不当人的时候都会把事做绝。亚欧邦联想要把刚果变成一个自由邦,而美洲联盟盯上了刚果的钻石。没有任何一方愿意在这里建设什么,只想掠夺。亚欧邦联派出了无人机、隐形轰炸机和杀人机甲,扫荡村庄,火烧森林,只为破坏美洲联盟的作战计划;美洲联盟运来了战斗盾构机,在刚果地底挖出了一个大地宫,偷到钻石就算成功。双方都用上了全频段电子干扰技术,许多地方沟通基本靠吼。
我的职责是给当地人收尸。死了全家的处理成“材料”送去卢旺达的实验室,那边在做种族灭绝武器;幸存者尽量收买,送进难民营,按照几套标准挑选出来,比如说听话的、看起来可怜的就送去明星和记者那里,方便他们编“他们获得了自由”这样的鬼话,能干活的就换上二手义体卖给亚欧的那些工厂;要是有高级义体适格者,就原地开练,装上义体稍微训练一下送回战场……如此种种。
这里只是沉浸空间,对吧?为了找到空间出口,我对着数据体们做这些事情是可以被原谅的吧?但也有一种可能——我在这里做的事情,会被此刻正处于非洲战场的一具仿生人再做一遍;就像《安德的游戏》里那样,自己以为只是打着游戏,实际上在操控现实中的部队……我算是理解织梦了。说不定她也像这样作过恶,然后被绑上贼船。
这里太真实了。说不定我此刻就在一具仿生人体内,只不过我没有证据证明我身处现实。我证明不了——这是现实还是幻象。
总之,最重要的是出口。
第?层 民工,奴役,有机质回收厂
我见到了叶心的父亲,他叫叶诚,是个很善良的人,在棚户区做义体医生,不去考高级资格证,只为穷人看病。他喜欢吃火锅和卤煮,抽烟只抽红塔山。雾都和天都打贸易战导致天都的火锅下不了毛肚,这事他从24年记到了25年。所以现在是25年了吗?
我是叶诚的货源——我从公司手里回收二手义体,然后卖给棚户区的义体医生。叶诚他老婆,也就是叶心她妈妈,负责给他记账,还会给棚户区的大伙做衣服穿。那天她记账的时候,我和叶诚喝酒,庆祝他替第十万个病人看病。他不明白为什么叶心总是说自己忙不回来看他,还说叶心送他的义眼他用不惯,用的时候一想到女儿不回家就来气。
“真的是叉了仙人板板,”叶诚红着脸一直在抱怨,“我就是不喜欢她催我考证,她就不理我,芽儿哟!我就是觉得待在这里巴适嘛。我是不想进城伺候那些仙人,跟个哈批一样围着有钱的转。他们有钱人神蹉蹉的,处不来!她总是不回来,那个天锋社的工作哪个有那么忙嘛!”
“天都的个别媒体确实不靠谱,理解一下。”我是这么回他的。
叶诚然后就跟我抱怨棚户区的事。他说,棚户区要么就是单身汉,要么就是男人在外干重活,女人在家做家务。棚户区现在只有重活能干了,像是人干的话都在市里,只有读过书的才能干。现在读过书的都什么人?只能是有点钱的人了。家里供得起孩子读书的都会供,供不起的就都跑街上打流(俚语,成为社会闲散人员)了。愿意干重活的都会搞一副二手义体,没这东西用不了一天脊骨就得折——二手义体还能装激素,可以让他们连续干几十个小时,叶诚这里是不装的(“我有原则,这个是损阳寿的!”)。但是叶诚说,自己有义体来他这看病的基本都会装。有些活,比如说搬砖搬垃圾,还能连着干;有些活,像挖土块那种的,基本上干一天必须休两天。叶诚经常接到干大活的病人,他说这些人一躺病床上,两个眼珠就不转了,只有进气出气,也不玩手机也不说话,就跟中了邪一样;义体拆开一看,能有一半零件被应力碾碎了,换就要换半天。给他们修好了,他们就没了魂一样飘出门去,回家就睡觉,吃饭就吃罐头、泡面。
叶诚还说,这些人算是幸运的;他给我指了指几公里外的“墙”,“你以为那是什么墙?那是垃圾山!”他说,垃圾山外面,是贫民窟,比棚户区还没人样。重活干不了的人,还有点别的特长的,就会进黑帮,打流,在贫民窟和棚户区之间来回跑,组成团伙抢东西然后分赃;这个也干不了的,比如说没考上好大学的,没考上研失业了从城里跑出来在棚户区又找不到地方住的,还有老幼妇女,就只能待贫民窟了。贫民窟的人基本上就是靠着垃圾过日子,从垃圾山里捡到什么就用什么;能睡在垃圾里已经很不错了,更多的人是天当被子地当床。他有次好奇,跑去垃圾山外面想调查情况,结果被贫民撵着走。他说,有些人浑身毛发长得都像个猴了,嘴里就念叨着吃啊喝啊,也还活着,真是造孽。
那次喝酒,叶诚问了我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老妹啊,你实话告诉我——他们的手脚是被好好保存起来了吗?如果哪天,他们有机会把手脚赎回来,应该还是可以的对吧?”
他用亚欧通用语说的这句话,咬字清晰,我不得不答。
“是啊。等他们赎回来再说吧,会到那一天的。”
我骗了他。我从他那里把他精心保管的货运走,转手就送去了有机质回收厂。那些货是他装在维生舱里的,那些民工们的手和脚。他们还指望着有钱了,能把手脚赎回来——
不可能的。压根就没有这种服务。我找遍了天都,没有一家公司的开价低于一百万尼亚币。一个民工,至少得不吃不喝干上两百年才可能赚到这个钱。我说的是至少——也就是说,假设他们每天都在做扛大树这种重活中的重活,还碰到了庄持衡这样会日结不跑路的雇主。
他们的手脚从他们身上卸下的那一刻起,就会进有机质回收厂。来世乐土他们要教徒的手脚,是为了给有钱人提供材料,帮他们开发出有机义体,让他们能够肉身成圣;至于民工们的手脚,他们是看不上的。
因为他们认为,体力劳动者和他们不属于同一个种族。
第?层 Re-times,金属乐,行为艺术
我见到了Re-times,但没见到织梦。我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期望在假的世界里看到织梦和叶心;于是我就真的没见过她们。建乐、报辰和驻容,这三个人都是织梦的学姐,我不大清楚她还有没有别的学姐。这几个人都听经纪人的话,不过经纪人只通过网络联络她们,听声音是个女的,别的就不清楚了。
她们是一支金属摇滚乐队,和亚欧邦联最东边的那个小岛上的前辈们学得很彻底,个个都烫头、文身和打环,叛逆得很,一看就找不到别的工作。她们说,自己搞的金属乐和颓废的美洲朋克不一样,她们的音乐“充满力量”。我听了她们几场演唱会,都是在棚户区和市区的交界处表演的,那里有一大堆酒吧。观众的话,什么人都有,有黑帮里的年轻人,有穿得很精致蹦起来很躁的小白领,有钱人有时候也会过来捧场。
吉他手驻容是主唱,时不时会抽点CONCON给自己找灵感,这东西是什么呢——嗯,就是你懂的那种东西。有时候她还会电击自己,经常搞得头发乱七八糟,虽然本来就乱七八糟。她喜欢写什么歌呢?有时候是加点二胡和琵琶进去,说自己是“国风”,这时候那些鼓吹大华主义的家伙就会给她打钱——但她说自己心不在这里,她的心属于真正安那其主义。她喜欢把场地搞得通红,在背景上画三角形说是致敬结构主义艺术,然后不插电地演出——其实她指甲里藏的义体拨片会保证她每个字都弹在调上。
“晚期资本主义人人有病!”她高喊着,“要反抗就趁现在!哦!”
然后弹一串riff(金属乐里常指重复的无词旋律桥段),底下人就吸起了CONCON,喊叫,精神高潮。她很真诚,无论是高喊反抗的时候,还是收门票钱的时候。她的身体在健身房里锻炼得很优美,她的声音很有特色很入耳,她的心是属于观众的——她的一切都和谐地融入了这个赛博朋克时代。底下的观众也很和谐,小白领们听得热泪盈眶,义眼划拉划拉在社交平台上发表了几句感想,第二天情绪稳定地继续工作;黑帮们听得热泪盈眶,恨不得把这几位反抗者捧到天上去,第二天仍旧是在贫民窟和棚户区里抢来抢去;有钱人听得热泪盈眶,甚至有人内疚不已,当场就对整个世界忏悔自己的罪孽,第二天来听的时候身上多了件珍稀动物皮毛做的天然大衣。
我怀疑他们是不是都商量好了。我不知道Re-times跟他们公元年代的前辈们学了点什么有用的,也不知道亚欧通信的董事长起床时的第7秒会用什么香水喷洒腋下,我只知道——这一切都很无聊。
第?层 科幻小说,失业,死亡
我被关在这个世界里,被迫写科幻小说。可怕的是,写了没人看。我绞尽脑汁,把我看过的各种科幻梗都融进来了;我竭尽全力,让这篇小说无所不包,情感、政治、人文、哲学什么都有,但我还是心虚,越写越心虚。因为我不了解科学。我无法理解工科生和理科生的脑子里为什么能装下那么多科学知识,还能把它们写成小说。太可怕了,那些知识简直就是天书!不过我自己也是工科生,我也不理解为什么文科生能背下那么多书——
大概其实只是我无能而已吧,和这些都没什么关系。
我听到一个声音在鼓励我,“写吧,只要继续往下写,总会有收获的。”
但我没有工作。我快饿死了。我拒绝工作,拒绝被奴役——但我又被身体奴役着。我每天醒来到睡觉,精神就没好过,仿佛我天生就神经衰弱,比正常人少一半大脑。
那个声音还在响着。我知道,那不是叶心。但只有叶心才会那么说,只有叶心才愿意帮助我实现梦想,只有她愿意肯定我作为人活着的价值。
我已经失败了。我没有考上爸妈希望我考上的研究生,我失去了工作,我什么都不是。我已经不能算是人了。我只是演了二十几年的小丑剧。我作为人已经彻底失败了。
但那个声音和我说,“你是陆柩,所以你永远都被爱着。”
谁会爱着我这个撕裂的、丑陋的、有罪的灵魂?
我死撑着,还是写完了这篇小说。门打开了。
第?层 独立日,外星人,地球毁灭
这个世界真不一般。地球毁灭啦!一个大飞船盖住了地球,一束激光砸了下来,地球被打了个大洞,地核都露出来了——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不,甚至比那还要精彩。我飞出了平流层,看着地球解体,头上就是通向下一个世界的门。
我看着这帮外星人,在机舱里啃着大理石,用岩浆漱口,对着地球伸出脚丫子打哈欠,就好像下面是个垃圾堆似的。
我还能听懂他们说话。
“这帮地球人,有的相信世上有救世主,有的相信世上没有救世主,也没有报应。真有趣。他们相信什么……波萨达斯。”
“波萨达斯,给他们了现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第13层 他们
我到了。这里应该就是织梦说的那一层。因为这次竟然有服务员招待我。
“陆柩小姐,”服务员是个男的,看着三十几岁,打扮得很干净,“我们看到了您的表现。您很优秀,这一层——是对您的奖励。”
“什么意思?”我当时就怒了,“你们在圈养我们吗?”
“对啊。”服务员没有否定,倒是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这都是为了人类嘛。安啦。”
“你们上位者做什么事不都是为了人类,这有什么好说的,”我跟着他走进了电梯,又走出了电梯,“你们不为了人类,要你们干什么?”
“不对,陆柩小姐。”服务员笑得很瘆人,“我们才是人类。我们才有资格,定义谁是人类。对我们来说,您现在,算是。”
“你们为什么杀死了织梦?”我是这么问的。
“同一层里不能待两个人,这是规矩——我们本来是打算清除你的。”他笑得很大声,“抱歉啊抱歉,把你的朋友清理出去了。规矩嘛,理解一下。”
在他们眼里,人命可以和“清理”这两个字配合无间。
这是一家餐厅,在一栋很高的楼上。往下面看,可以看见很多很多的世界,每个世界都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被放大、加特写。这餐厅里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吃,很多东西我从来没想象过它们的味道,但就是给我上了,连问名字的机会都没给。
“陆柩小姐,”坐了没多久又来了个男的,“欢迎来到——真正的来世乐土。”
他跟我说,这世界上只有两个有意义的问题:人怎么主宰世界,以及,谁是人。只有人才有资格拥有意识形态,所以在谈论意识形态之前,绝不能将非人考虑在内。
他跟我说,有一些类人生活在人类之外,他们和人类有着交互,但他们只是类人罢了,不是人。类人不具备人所拥有的知识,不能使用人能使用的工具,无法与人平等对话,所以不算人。我们应该只将人视为人,这样才能创造完美的社会。
“我将其称之为卡巴拉控制论,关于世界之本源的控制论!”说到这里,他很激动,“只有我们,只有人类才有资格掌握它——我们人类才有研究控制的权利!”
“且不说你对控制论的理解对不对,”我是这么回他的,“乍一听你的理论像那么回事,仔细一想,没有一句是人话。人本来就是人,轮不到谁来定义。”
“错,大错特错,”他很生气,“这是21世纪的愚蠢理论。无法融入人类社会的人,不是人;他们已经被社会淘汰了,他们退化了。这才是22世纪该有的人类学!”
包装精致的垃圾被他自己拆穿了。这套说辞从21世纪以来就被翻来覆去地讲过无数次了,没想到上位者们还信这一套。
“我要见你们的BOSS,”我不想理他,“行不行?”
他打了个响指,说要给我看个东西,然后就消失了。再然后,我就看到了很多幻觉。四处传递八卦的同事,暗中观察员工的部长,拿投资人的钱买车的老板,公司里金光灿灿的红人,擅长黑话和幻灯片的艺术家,操作股市的投机者,代表人民的企业家,擅长传递精神的大善人,为了选票说破嘴的政客,在直升机上扫射平民的士兵,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给他们排满24小时的父母,收租的房东和地主,挥舞皮鞭的奴隶主……
从古至今的支配者们看着我,他们充满歉意。
“不要恨我。”
“不要恨我。”
“不要恨我。”
他们只是重复着这句话,却念得我头皮发麻,浑身打战。我的自由意志,仿佛就在那一瞬间被切成了数亿份,成了支配者们的饭后点心。
卡巴拉生命之树,守护着创世的秘密、个人与全宇宙人类的命运预知术、改变命运的秘法、神与魔鬼的秘密……生命之树是宇宙的根源,揭示了人类的职责,埋藏着社会运转的本原逻辑。生命之树是最稳定结构,规定了一切支配、一切权利、一切善恶、一切喜悲,一切改变都在它的预料之内。
来世乐土是生命之树的预言书。它无所不包。每位祭司都向来世乐土贡献了自己的生命。来世乐土的子民,要么通过考验,穿过红海;要么遭受神的惩罚。来世乐土是一切的答案。它将演算一切,以确保人类前往来世乐土。以上内容版权归亚欧邦联企业联合体™所有,侵权必究。
来世乐土是人类成圣的阶梯……
“够了!别念了!”
陆柩的眼前恢复光明。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棵树下——树上结满了人脑。这棵树位于亚欧邦联与美洲联盟之间的海底光纤上,数据流在树干中川流不息。
陆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在海底呼吸和存在,这里唯一的光源是那棵树——还有服务员的义眼。接她进入这个世界的服务员,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这是什么?”陆柩说出了她一定会说的那句话。
“生命之树。”服务员似笑非笑,“每位祭司都在为生命之树贡献自己,他们的思维之合集构成了来世乐土。至于来世乐土嘛……是我们的一个项目。我们会把有潜力的人类选进这个项目,让他们经受各种世界的考验,最后为他们提供成为祭司的资格。”
“地球的上位者,就是在玩着这样的过家家吗?”陆柩嗤之以鼻。
“你怎么认为不重要,”服务员摇了摇头,“重要的是我们这么做了,而且,只有我们才能这么做。”
“所以呢?你们想要选我吗?”陆柩向大海啐了口吐沫,“你们觉得我可以当你们的那个……祭司?”
“像你这样叛逆的人我们也招了不少个了,像你这样油盐不进的人我们也处理过不少。”服务员点了点头,“不过上面来话了——祭司们认为,你只配让我们图个乐。我们不打算在你身上花更多功夫了。真可惜——本来你还有机会见识全世界所有的知识、人类无法想象的智慧和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美景……的呢。你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很重要吧?我们会为真正重要的人准备更有说服力的招聘过程,那部分算力是分给他们的——你只配享受基础套餐,折磨你才是我们的正题。”
“通俗易懂。”陆柩也点了点头,“我会把你们从天上踹下来,让你们摔个粉碎。”
闪耀的等离子体包围了陆柩的身躯。她指了指生命之树,一道球状闪电在它身边炸开,冲击波穿过水体将这棵树拦腰折断。
“你以为你身处现实?”服务员哂笑着,“从他人手上继承的意志吗……怪不得你的精神力这么顽强。不过,请便。”
陆柩望着服务员,从他的眼睛里没有找到自己的身影。他只是笑着,什么也没做。
“我知道,无言是最大的轻蔑,这些我都知道。”等离子体绕着陆柩转了起来,“不过,我也蔑视你们不就好了。”
命运击出了一颗弹珠——这颗弹珠高速旋转着,在漆黑的玻璃房里来回弹跳。它无视一切,将玻璃房击出了缝隙,击开了裂口,击成了碎片。
“你竟然能破坏沉浸空间!”祭司们开口了,他们的声音在时空中回响着,仿佛魔鬼的号叫,“人类文明最伟大的成果都在这里!农业、工业、未来科技、生命科学,前往银河系中心的可能,可控核聚变的秘密……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
“不过,你的反抗不会有任何用处。”服务员也开口了,语调平静无比,“你已经成为我们的新课题。你的反抗,你的一切都被我们解构了。”
“我管你解不解构,”那颗弹珠说话了,“我要去找叶心,我的女朋友。”
“她可能已经死啦。”服务员面无表情,“人就是这么脆弱——你要把我们的课题束缚在一个单独的人身上吗?”
“我是陆柩,所以我一定会这么做——和你们怎么做没关系。”
“你就不怕摔个粉碎吗?”
“我是准备摔个粉碎的。”
弹珠冲出了这个空间。它在假宇宙中飞行,在无数个光年之间穿梭。
子夜 公元2023年7月13日9时00分01秒
“叶心姐姐!”叶心的房门被敲响,“出门采风啦!”
露水滴在了叶心的脸上——放在床头的盆景也在叫她起床。叶心从床上起身,穿上了雪白的连衣裙。
“算了,感觉不太能撑得住。”叶心将雪白的头发梳齐,扎好环辫,又把连衣裙换下,穿上了宽松的牛仔裤和T恤。
“是不是又太随意了点……”
叶心总觉得自己的生活里少了什么东西。就好像,这里应该有个人对她的穿着打扮指指点点,帮她涂防晒霜,又或者只是慵懒地躺在她肩膀上,就像一只扛不住夏天的猫。
叶心背上了挎包,里面放着她心爱的相机。她是打算将夏天记录下来的,与另一个人,以不同的方式。
叶心打开了门,织梦正穿着校服看着她,手中的画板随着身体一起摇晃。这身毫无特色的灰色夏季校服,却让她显得很年轻。
“她总是很年轻呢。”叶心这么想着。
“久等了,我们去河边吧。”叶心说着,“南洞庭旅游基地不是在上个月完工了吗?我们去看看。”
“可是说不定很多人……”织梦有些犹豫,片刻后又傻笑起来,“还是咱们这条路直通的那段大堤边上清静。”
“人也是一道风景嘛。”叶心微微笑着,“走吧。”
烈日炎炎,叶心出门时便给织梦戴了顶小圆帽。叶心住在一个单栋居民楼里,织梦住在旁边的另一栋——往西走几百米就是这县城里唯一的重点中学,也是她们读书的地方。她们两家关系很好,不过织梦的爸妈不常来这边住,就委托叶心家照顾她。叶心和这个干妹妹从小就认识,带她学习,也时常和她一起玩。
叶心骑上了自己的小自行车,挥挥手示意织梦坐在后座。等叶心扶好单车以后,织梦一个起跳就坐了上面,朝着天空打了个大哈欠。
“还没睡醒呢,”叶心打趣说,“要不趁现在学学骑车?”
“学不会,”织梦噘着嘴,“还是坐在姐姐的后座舒服。总不能让我坐前面骑车,载着姐姐出去玩吧?会摔倒的!”
“我是说你学会了自己也可以买辆单车!”叶心上了座,“走吧。”
动起来了,就有了风。织梦乘着风,将帽子对准阳光高高举起,大声唱着跑调的歌。
“早上起来去吃饭,两碗蛋炒饭,一个煮鸡蛋,还是不管饱,加个大鸡腿——”
“你是真能吃。”叶心附和着,眼神却逐渐迷离。
就好像,这里应该有个人坐在前座,而她可以坐在后座,把玩前面那个人的头发;而不用像现在这样顶着太阳踩踏板。
“姐姐,停车!”织梦指了指前面的坡,“这里我来推车,姐姐辛苦啦。”
叶心点了点头,望向绿草葱葱的大堤。虽说托三峡大坝的福,现在不像从前那样每年都需要担心洪灾了;但湖区的防汛工作从未松懈过。住在大堤边上的居民,经常会在散步的时候去堤边逛逛,看看水位。大堤靠湖的一面是混凝土,另一面则是草地,此刻布满了人工挖出来的防汛沟。
在叶心看着大堤发呆的时候,织梦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了大堤公路,站在路旁鸟瞰湖面。“水位有点高了呀!”她指着已经浸入湖水当中的一处民房,“房子都给淹了!”
“那些房子已经废弃了,我们两家对面就是渔民安置小区,他们早就不住这了。”叶心走了过来,“话说,你画板呢?”
“哎呀,忘带了。”
于是两人沿着大堤散起步来。若是云朵成了有趣的形状,或是给阳光勾出了金边,织梦便停下来,缠着叶心要拍自拍照。
“你也给我拍一个。”叶心把相机递给织梦,“就这个键,你把眼睛对准取景的这个口,短按一下对焦,长按一下拍照——学会了吗?”
“OK!”织梦退了几步,到了公路的另一侧,“姐姐,摆个姿势!”
叶心于是两手交叉放在胸前,抬头看了看云。
“3、2、1——茄子!”织梦冲了过来,“姐姐你看看——”
一辆轿车突然从附近的坡冲了上来,正处在两人的视野盲区。风驰电掣过后,织梦竟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叶心身边——一个年轻女人正抱着她,随后将她轻轻放下。这人身着皮衣,戴着墨镜,站在两人中间爽朗地笑着。
“啊咧?刚刚发生了什么?”织梦的眼睛眨个不停,“姐姐你是谁?”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外星人,叫我陆柩就可以了。”陆柩指向扬长而去的轿车说着,“那司机喝醉了酒,我刚好路过,就想着要不救你一命咯。”
“姐姐是外星人?”织梦很是惊讶,“好酷啊!”
“我来证明一下我是外星人,”陆柩打了个响指,手上出现了一团转瞬即逝的等离子球,“嗯……这下可以相信我了吧?”
“好漂亮的魔术!”织梦鼓了鼓掌,看向叶心,“姐姐你说呢?”
“我们两个身上都没带钱哦。”
面对叶心充满质疑的眼神,陆柩有些紧张了。
“我真的是外星人,真的……不管是不是,至少我没打算害你们对吧?”
看着努力解释的陆柩,叶心扑哧一笑。
“唉?”陆柩挠了挠头,“你信了?”
“倒不是,那个不重要,”叶心笑了笑,“只是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我们走吧,穿过一些半清冷的街/那儿休憩的场所正人声喋喋/有夜夜不宁的下等歇夜旅店/和满地蚌壳的铺锯末的饭馆/街连着街,好像一场讨厌的争议/带着阴险的意图/要把你引向一个重大的问题……/唉,不要问,“那是什么?”/让我们快点去作客。
——艾略特《普鲁弗洛克的情歌》
“……我们那个星球上呢,有很多很多的小宇宙!”陆柩站在织梦和叶心中间侃侃而谈,“不过,它们都是竞技场!就像你们历史课本里学的那样,一些很坏很坏的人坐在台上看着,小宇宙里的人按照他们的安排被奖励或者被惩罚——这些台上的人,就看他们的反应,然后大声笑。”
“太可怕了!”织梦听得很是入神,“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第一位勇士站了出来,他叫做西西弗斯,是个体格健壮的大猛男!”陆柩示意着大堤边上的沙场,“他每天都搬着石头,他搬过的石头比那座沙子山里面的沙粒还多!台上的人看得很感动,觉得我们星球太需要他这样的精神了!于是他们把他的小宇宙加上了一道又一道的锁,让他永远都只能在这里搬石头。他们不看,他们看厌了;但他们乐意这么做。”
“好坏的人!”织梦怒了,“这些台上的人,我要揍他们!”
“第二位勇士叫做普罗米修斯,”陆柩咽了口唾沫,“他也是个高大的人。他研究透了他这个小宇宙,趁台上的人不注意挖了个洞,跑出小宇宙,把其他小宇宙的钥匙都偷走了,放跑了很多人!台上的人生气了,把他关了起来,绑得牢牢的,每天让他被鹰吃掉内脏,吃到只剩骨头,然后再把他复活;每天都是这样折磨着他!”
“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可怕的事情吗?”织梦有些难过,“姐姐继续说,后来呢?”
“这些人物你当真不认识?”叶心疑惑地看了过来。
“嘿嘿。”织梦只是用傻笑回答问题。
“第三位勇士叫做堂吉诃德,”陆柩从路边捡了根木棍,“他是个骑士,他有着这么长的长枪!他拿着长枪,每天都对着小宇宙的边界使劲地戳呀,戳呀;其他人也都看得见。台上的人以为他只是在做无用功。结果有一天,他真的把小宇宙戳破了!于是很多人模仿他,也都逃了出去!台上的人气急败坏地把堂吉诃德杀死了,并且给所有人都编了个谎,说他压根就没戳破过小宇宙!”
“他们都是好样的!”织梦点了点头,“还有吗还有吗?”
“最后一个勇士就是我!”陆柩拍了拍胸脯,“我变成了一颗弹珠,把小宇宙砸了个粉碎!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宇宙里滚来滚去!滚着滚着,我就来到了这。”
“新闻说最近有颗小行星砸在了长江上游,”叶心若有所思,“说不定就是她顺着长江一路漂到这里来了。”
“那说不定我来的时候,”陆柩笑了笑,“你还看见我了呢。”
“你,”叶心微微低下了头,“挺有趣的。”
少女在水池里游荡/追寻着无解的问题/那就是荡漾的微波/为什么总比自己快
——自己写的
“最后一句让整段的意境都垮掉了!”叶心难得像现在这样哈哈大笑,“我喜欢!”
“你看织梦那副样子,”陆柩指着远处,穿着泳装的织梦正目不转睛地游向水池的另一边,“可不就是想要追上前面的波浪嘛。”
“其实,我们也都一样。”叶心用脚在水面上画着圈,波纹从她身边扩散开来。
“身不由己呀。”陆柩将水踢向空中,又看着它砸向水面,“及时行乐吧。”
“你说,”叶心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陆柩,“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你想听吗?”陆柩收起了笑容,“可能,不是个美好的故事哦。”
“想听。”叶心把脸凑了过来,贴得很近,眼神坚定,“和我说说吧。”
从前,我有个女朋友,也叫叶心。我和她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当时她给自己惹了一些麻烦,路过的我把欺负她的人都揍了一顿;互相要了联系方式以后,就在网络上聊上了。有天我闲着没事说要去市里西边的森林公园爬山,她说拉她一个,我没多想,就和她一起去了。我们一起爬山,聊了很多话题,比如音乐、文学和人生——但最后聊着聊着,还是回到了我们都喜欢的ACG。她不爱出门,喜欢研究新技术和互联网;我也不爱出门,抱着20世纪的小说看个不停。
我们俩到了半山坡,靠着护栏休息,建筑、车辆和行人从这里看就像积木。我们分享了彼此最喜欢的歌,周围游客很多,大家都在说话,但我们相视无言,想说的一切都在歌里了。我不需要说很多话来向她描述我二十年人生中所积累的、私人的、抽象的、仅存在于无数个瞬间中的生命体验——我知道听着歌望着夕阳的她在想什么,她也知道我在想什么。只需要听我喜欢的歌,她就明白了我心里脆弱的是什么,柔软的是什么,想要什么而又珍惜什么。她从不对我的一切发表轻率的评价,也不会刻意迎合我让我觉得虚假;我看起来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在她面前却总想展示最真诚的一面——因为我觉得她一定读得懂。
抱歉,自言自语的就说多了,还是说点带内容的。那天下山的时候已经晚上了,山道没点灯,黑黑的。我和她并排走,我是只顾着数脚下的道石没说话,她也在沉默。但走了没一会她突然牵我的手,我一愣,她说她看我走路不看前面,怕我磕着——然后就稍微走到了我前面,回过头来朝着我眯着眼笑。她和你一样,头发天生就是白色的,又长又柔顺,手心暖暖的,又让人觉得很可靠,又让人觉得想怜爱。我就更进了一步,和她十指交叉,两个人明明都是女生,心却跳个不停,话也变少了。到了山底的车站等公交的时候,我整个人已经飘飘然了;上车以后她坐在我旁边,头靠着我肩膀上睡着了,我一动都不敢动,盯着她的脸数她的睫毛有几根。回去以后我们都打了很长一篇文章想要表白,结果她先发出来了,然后就正式决定交往了。
这之后不久,我们就租了间房子一起住。第一天晚上,我看她没睡在写小说,也不敢睡,一个人打游戏。我跑去沙发上坐着,盖上空调被,想着今晚我就睡这了——我也没和女生谈过恋爱,不对,我都没谈过恋爱,接下来要怎样我也不知道。结果她去洗了个澡,洗完穿着卡通睡衣走到床边伸了个懒腰,把床上的被子掀开,对着我说,“你困了吗?来睡觉吧。”我就很紧张地从沙发里出来,像根木棍一样躺在床上——然后她就闭着眼睛躺在我胸口旁边,盖上被子,说了声晚安,呼吸就逐渐均匀起来了。我看她没睡在枕头上,就把手臂一点一点挤到她脑袋下面,把她往上慢慢挪;我都没睁眼,怕她突然醒来了。结果我挪好以后,小心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她的大眼睛在我面前眨啊眨,对着我笑。她呼的气都吹到我眼睛上来了,趁我没反应过来亲了一下我的额头。我一下子什么紧张啊全都忘了。她就贴着我的脸,又睡着了,手上还扒拉我,抱着我,于是我也抱着她。她的睡衣毛茸茸的,加上她的体温,比布娃娃还舒服。小时候爸妈总觉得我长得高,也擅长运动,就把我当男的养;我想要布娃娃,他们问为什么,我说我想抱着睡觉——然后他们就笑我。我的愿望,他们总是不当真。那天晚上,我抱着她,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抱上了那个不存在的布娃娃。很小的一件事……我却很委屈,心里堵得慌,就哭了。这样就又把她弄醒了,她听我说了这些事,把我抱在怀里,我吓得一抖——我以为我说了不该说的事,我要被打了。但我看着她的脸,我告诉自己,她不会这么做,绝对不会。她哼着歌,我就在她怀里睡着了。
其实上面这些我不该说这么多的……但是什么事情都是第一次印象最深。在太空飘荡的这段日子里,我就总是想起这一夜,然后意识就清醒了。
刚恋爱那会,我的情人滤镜是最重的,我总觉得她做什么都可爱,而我做什么她都会理解。明明是在学校里走在路上,我也会忍不住亲她一口;明明她只是在和朋友说话,我走过去打招呼都要夸张几分。直到有一天,她两手夹着我的头,睁着眼睛郑重地说,“以后在公共场合要注意影响哦。”我才明白,我惹她生气了——她也是会生气的。我有点委屈,她就把我抱在怀里,抚着我的头发,就像给猫顺毛。我还以为她开始厌倦我了。但是后来有一天,我社团里的一个男同学总是故意找我聊天,我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结果叶心她就加上了那个人的好友,告诉他我就是她女朋友。原来她只是想把自己对我的占有欲用在正确的地方。那之后我就没怎么担心过她对我的看法了。
差不多过了一年吧,我就对这段关系完全有了安全感。我发现我在她面前不再矜持,而是愿意像朋友一样傻呵呵地开玩笑;而她也愿意把自己对我的意见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用担心遭到我的反感。她不会把自己或者其他人的价值观绑在我的身上,而是会站在我的角度看问题——即便我的理想是靠写科幻小说过日子,她也会努力帮我出主意,监督我执行码字计划;即便我对我的大学专业厌恶至极,不想做“只有听从一层又一层被下达的无论多么愚蠢也必须执行的指令才能做出成就离开单位就什么都不是”的工作,她也尊重了我的决定——结果就是,我毕业以后的第一份工作黄了,之后就在叶心租的新房里住下了。大学生的兼职做不了了,应届生身份也丢了,要没有她托底,估计只能回家啃老,多年以后因为啃老而自杀,成为新闻里报道的网络小丑……说远了。我想说的是,这都是我的错,我明白,我有罪。我应该选择一条更舒适的道路去走,不应该让爸妈和她担心;我应该迁就,忍耐,逆来顺受,因为大部分人都在这么做,我不应该例外。我很矛盾——我知道她爱我,她支持我的想法,我想创作“更严肃的”文学,虽然最后也没能多严肃但至少稿件被录用过,有了那么一点起色;但我又知道,只要我愿意换个活法,我就能做一个让她更瞧得起的人,做一个更配得上她的人——而我不愿意。
这种矛盾的结束,是在我从那里离开之前的最后一个生日上。我为她的生日做了一顿吃的,简简单单,我以为这样已经可以了;但她却为我的生日准备了一份大礼——一个沉浸世界。那是一个看起来很简单的世界——那是WindowsXP系统的默认桌面,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我们星球的虚拟现实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我们可以在沉浸空间中体验各种各样的世界;但那么真实的大草原,我还是第一次遇上。我们星球上,已经没有草原了;所有的这些有关自然环境的沉浸世界,都粗糙得很。但她,用她的想象力补上了细节,创作出了泥土味和花香,创作出了最舒适的自然风,创作出了各种各样的云朵——它们在天上向我说着“生日快乐”。我和她一起躺在草原上,眼泪在我脸上滑个不停。当一切关于自然的知识都被垄断的时候,要还原出这样一个简单而又变化无穷的世界,只能靠比对其他世界、从中获取灵感,然后交给想象。她将她对自然、美好、地球与爱的理解,将对一切珍贵之物的感想都分享给了我。无论再过多少年,她都愿意向我分享她的整个世界。起初见面的时候,是一首又一首歌;现在,是一整个大草原。
“生日快乐,陆柩。”她还是像第一晚那样贴着我的鼻子,“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那一刻,我想明白了。我应该做真正对她好的事情;我不能再以我的名义伤害她了。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会给她准备一个惊喜——我会去好好上班,我会找到一份工作的。就算这份工作让人看不起,让我碰得满鼻子灰,让我饱受折磨,甚至让我质问活着的意义——我也相信它会让我更加接近这个世界,更有资格和她站在一起,前往未来。
但是那一天终究没有到来——她走丢了,又或者是我走丢了。我假装自己很勇敢,就像我遇到她之前那样,我一直很擅长这么假装的,我一直是这么过来的——但我很害怕。我不知道她去哪了;如果她真的走丢了,我再也找不回她了,我不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度过接下来的一生。我交了一个朋友,但她也很快离我而去;我立刻便与世界为敌。我去了一个又一个世界,每个世界的人们都彼此交战;我在每个世界里都找个不停,但我从未搞清楚我到底在找什么。我在每个世界都有住的地方,但没有一处让我觉得那里是家;我在每个世界里都挣扎求生,但没有人在挣扎的终点等我。我只能一遍又一遍记着她的名字。叶心,很普通很简单的名字,世上不知有多少人与她重名,比我的名字简单多了。但只有那一个她,我记得住——让我再见到她,我一定会把她认出来。
旅途的终点,我见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我所信仰的一切,都缓缓崩塌。那个星球已经没救了——每个阶层,每个人,每一处,都在走向腐烂。我所期待的一切人对一切人的爱,既不在过去和现在,也绝不会在未来;千千万万人为之努力的明天,已经变质,枯萎,成了灰。我对这个世界绝望了——但我知道,她一定会有办法。
于是我变成了一颗弹珠。我冲出了大气层,又冲向外太空。我离开了太阳系,离开了璀璨银河。因为这一切都和我无关——我要向她尽我应尽的责任,我要把我的世界分享给她,我要和她一起寻找答案。
叶心看着陆柩,仿佛从她的眼中找到了整个宇宙。
“叶心,你听说过彗星吗?”陆柩看着天空,太阳将地面烤得发烫,“它们穿梭在宇宙里,看似来去自由,其实受着这宇宙中一切的天体影响,今天去往这边,明天又往那边去了。太阳风吹着它,它的身体就在风中慢慢升华,在身后形成长长的头发——这让它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这风景是用它的生命浇灌出来的,自然也有结束的时候。如果它用划过整个宇宙这件事来度过一生的话,也许就只剩下彗核了吧。彗核里裹着它一路上收集到的尘埃,其实就只是个脏脏的雪球。”
“陆柩,”叶心抚着陆柩的脸,缓缓抽泣,“对不起……让你找了这么久。”
“让你等了这么久才是我不对。”陆柩握住了叶心的手,看向水面,双脚荡出了波纹,“最后的一点时间,就这么度过也挺好的。”
“为什么是……最后?”
陆柩指了指远方。叶心朝着那方向望去——织梦已经游得越来越远。岸上的人工水池已经与大湖合为一体,她游向了湖中,游向了永远到不了的地平线。
“你马上就可以回家啦。”陆柩笑了笑,“我也要去游泳咯。”
“回家再游好不好?”叶心的双手颤抖着,“我们一起,我们先回家……”
“你把这个戴上,我就答应你。”
陆柩的手中,出现了一条白色的围巾。它在阳光下,无比明亮。
“谢谢……”叶心的双眼通红,慢慢将围巾围在肩膀上,“很温暖——谢谢你。”
“这是朋友送我的礼物,但我觉得更适合你。以后一定,派得上用场的。”
“我们回家吧,”叶心牵着陆柩的手,站了起来,“一起回家。”
“抱歉,我骗你的。”陆柩伸出双手,抹掉了叶心脸上的泪珠,“我已经回家了——我不能再回一次家啦。”
周围的人都消失了。阳光还在,天上却下起了雪。波光粼粼,白雪皑皑。
陆柩将叶心拉进怀里,闭上双眼,只是亲吻。
“叶心,”陆柩松开了嘴唇,微微笑着,“来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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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心再睁开双眼时,身边只剩下漫天的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