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柩·反击战
老实说，即使身处现代战争，我们也应该更加相信人，而并非人工智能。我们应该重新采用过往的多级编制，比如以营为单位配置机动部队、装甲、后勤和网络支援连，将指挥权逐级下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分割为作战小队，接受总部AI的集中指挥。要是我们与总部失去了联系怎么办？如果敌方穿插到后方进行电子干扰，分散开来的小队要如何继续作战？我们怎么揣测AI的神经网络里在想什么？
不过这一切都和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小兵，连小队长都必须服从AI，我有什么资格要求军事民主？我只能相信参谋部能不断地给我们的作战打上新的补丁——就像通过城市监控和作战人员身上的热感仪来维持巷战上的优势那样。
前面就是我要保护的片区了。不对，我是来摧毁敌方装甲小队的。这回还算AI靠谱，首先让小队分散开来使得敌方的侦查坦克失去目标，然后来这个片区会合，依托民居进行掩护，并伺机破坏敌方阵线甚至歼灭之——多好的方案！要是有人想要朝我来一脚，我就一定会在这之前快速挥出一记直拳打倒他！总是不敢主动出击，嘴上说着保卫人民，结果都要被敌人赶出这条交通走廊了，怪谁？参谋部自己制定的保守策略，现在连AI都看不下去了，果然人不行不能怪AI不平。
“008302，收到请回答，我是雄鹰。”
都几层加密了还用代号呢，参谋部可真怂。
“收到。”
“0083小队除你以外已经全部失联，现在由你执行接下来的作战任务——摧毁敌方侦查坦克或装甲指战车，以确保敌方小队在本片区失去持续作战能力。”
全部失联？全部——
“收到请回答。由于敌方电子干扰，我们无法向你发送战场实时情况，请自行制定方案。敌方将于15分钟后到达该区域。”
收到就收到吧。要是我的战友都不在了，我就去后方帮点忙，什么都行——要是他们都不在了，我也不想上前线了。
我跑到离自己最近的一间平房的南面，打开军用一体机开始复习我们的盟国——启示录教团国用鲜血收获的情报。
“……神圣希望帝国（帝国）与进化者同盟（进盟）进行军事合作之后，进盟便开始大规模采用【蜘蛛】长距离索敌作战体系。战术核武器战车、生化战车、侦查坦克、多地形适应战车等功能装甲单位是这只蜘蛛的脚，而装甲指战车是它的头。由于进盟对其国内长期实施极端优生学政策以及清洗所谓劣质基因人口，他们已处于人口劣势，只能通过科技补足。指战车上的指战员通过无线网络控制其他所有无人装甲单位，根据不同的作战需要调整各单位的优先级，实施战术核打击、有生力量定点清除、定向电子干扰、生化武器打击等任务。帝国依托铀矿与核科技为这些【蜘蛛】提供了火力补足，使它们不仅能喷射病毒、细菌与化学试剂的毒液，还能对坚固的目标进行【撕咬】。”
我将进度条拉到最后。
“同志们，以上情报是教团国在反侵略战争中，从无数被摧毁的设施与被杀伤的战士口中得来的。为了守护国家主权，他们愿意流干最后一滴血。”
有时我在想，意识形态在战争面前，到底是值得守护的因，还是动员人民的果？为解放而努力的我们与信奉神灵的教团众，都只是在为国家主权奋战——
算了，意识形态果然还是很重要吧，毕竟还有进盟这样的达尔文疯子。
地面开始微微震动，进盟的蜘蛛装甲小队来了。这些家伙就在山坡下面——侦查坦克会在多地形适应战车的掩护下作为突出部，探测附近的地形、电磁信号与热信号，如果他们认为附近有武装力量就会发射定向电子脉冲进行通讯干扰，然后使用火箭炮进行饱和打击；如果他们认为敌方武装缺乏通讯手段（比如人民冲锋队），就会放弃干扰，继续突进侦查，直到能够使用导弹和机枪精确打击；如果他们认为敌方兵力集中在关键设施内且目标难以粉碎，就会直接启用战术核导弹摧毁目标；更恶劣的是，他们会对平民区域使用激光武器定点“清除”，或是用芥子气大规模杀伤，甚至利用风向和水流传播病毒。
今天，我将以一人之力，摧毁一只手脚齐全的【蜘蛛】。我该怎么办？制造山体塌方或泥石流？埋藏地雷并诱导敌军深入？临时伪造一个看似需要战术核打击的大水泥棚子？或者把毛巾寄在头上，高喊万岁冲锋，变成人体炸弹？
怎么可能，这简直是连科幻小说都不敢采用的设定！
我从背包里掏出一块丑陋的铁疙瘩——今天只能靠你了，电信诈骗！
说错了，这玩意叫“电信炸弹”。单次携行储备的能量可以使其持续进行全频段电子干扰15分钟，可覆盖范围高达数千米，只不过一开始工作就停不下来。
按照说明，我依次按下了它身上的10个按钮，然后将它扔在地上。行了，我已经主动干扰自己了，敌人只能用热探测来找我了。
等会儿，热探测？
我本能地打开了一体机——附近的民房里竟然还有居民？先头部队进行遣散的时候被忘掉的人吗？说不定是敌方的步兵、间谍？
我离开了掩体，眺望远方。那建筑一眼就能看见——原来是一个钢铁厂。工厂下方一般都有人防工事，看来居民们首先是聚集到工厂，然后才在先头部队指挥下撤离的。
总之，先过去看看。
有没有搞错？就因为这对母子待在暖风机旁边取暖睡着了，他们就给搞忘了？是把热感仪当成自己的眼睛了吗？
还好，暖风机还能用。
看着年轻的女性安抚着怀中熟睡的婴儿，我心里突然有股安定感。
这可不行，敌人很快就会打过来——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制造一些人形热源吸引他们扔核导弹倒是能让他们狠狠地破费一把，但是还有别人，还有孩子。得想办法逃出去。
保持现状的话，他们会采用耗费成本最少的方案——派遣适应战车进入工厂，将我们用机枪突突掉。如果埋设炸弹，会被侦查坦克发现。如果……
“同志，我们没有听指挥行动，我们连累你了。放下我们，安心执行你的任务吧。”
“同志，”我向她敬了个礼，“从遇到你们开始，保护你们就是我的任务。这是一切任务中优先级最高的事项。”
怎么能让老百姓说出这种话！快想想办法啊，我无敌的大脑！
我在工厂的数控平台上转着圈。有了！
“同志，”我走下平台，“请你去地下避难室等待救援。注意打开通风设备与过滤设备，门口有操作说明。我很快就会来救援你们。”
虽然眼神中不乏迷惑，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呲——”
可恶，那是激光武器烧灼工厂大门发出的声音！真刺耳！不过这就说明他们放弃了整体作战的方案，让适应坦克单独过来了。这可不够！
我端坐在数控平台上，插入黑客U盘——屏幕立刻亮了起来。
重铸设备可以将金属物件快速加热，从而将其熔为液体，必要情况下可用于补充生产所需的材料缺口……
工厂机械臂将重铸喷枪向平台下方不远处移去——那里有许多已报废的装甲战车。如果只是放在那里不管，敌方不会认为它们是威胁，但要是……
果然，沉闷的撞击声从工厂大门那边不断传来。看来敌方已经投入所有装甲车，正在使用登山轮爬着楼梯，要和工厂内部突然“复活”过来的装甲战车展开决战！一下出现这么多热源，还是战车形的——无论是谁都可能会好奇地过来看看吧？
虽然也可能是战术核武器启动的声音。说不定指战员早有经验了——搞不清楚的状况就直接饱和解决，这是人类思维的特性。
直到大门倒下的那一刻，我才敢确认自己的计策已经生效。
这审美可真不错。应该很少有人能看到这些战车之后还活着向人描述他们吧。那就加紧描述好了——宛如科幻小说中的强相互作用力材料一般光滑的纯白表面、轮毂和履带附着其上的人形腿部，以及持有不同武器的前肢——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战车了，简直是钢铁巨人！
其中一只巨人头部的血红色眼睛向我转来——
就是现在！
我按下屏幕上的确认键——
巨大的机械臂举起钢材，朝那些巨人扔去。他们甚至没有闪躲——这种程度的袭击可能根本伤不了他们。
但是他们想错了。
钢材从他们的头上掠过，击穿了工厂的承重梁。
随后，工厂，开始倒塌。
我感到一股激光能量在向我靠近——但挡在我头上的机械臂为我承受了它，以及向地面掉落的混凝土天花板。
深呼吸结束。我确信我还活着，而不是在某个天堂——毕竟天堂应该没有充满机油味的空气和烈火重重的战场吧。
我推开机械臂上的废墟瓦砾，望向敌人来时的方向。
那里好像只有废墟了。数层混凝土的动能打击，这些家伙看来也不能免疫。
连热信号都没有——看来这支小队里根本没有指战员啊。再强的AI，也离不开人类吧，或许。他们瞧不起的肉体凡胎，可是一切计谋的创始者啊。
我掏出背包里的钩索，沿着钩索的方向滑落。
“同志，我们成功了。”
婴儿也是能够感受到善意的啊。孩子和他的母亲，都露出了微笑。
“接下来我们就等待上面的指示，前往安全的地方吧。”
听到我的话后，女性的眼中突然流露出几分悲伤。
“我的丈夫也在复国军服役，同志。”她眼帘微闭，“我们的家在青都南部——对于这座美丽的城市来说，那里是空气质量最好的地方。可惜，它已经被敌人的炮弹摧毁了。于是我们搬到了这里，现在这里也被摧毁了。同志，我们以后会往哪去？哪里会是我们的家？”
我想了想，望向天空。
“如果他们摧毁了我们的家园，我们就去他们的家园。长征——对的，长征。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只要人还没倒下，哪里都是我们的家！”
她只是笑了笑。
“勤洗手，水烧开，积极备战，严抓三防，帝国主义生化战在此止步！”
望着工厂断壁残垣上的标语，我叹了口气。
长征，哪有那么容易。
无路可退，也就只能前进了。